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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第1页)

《节日》

随着天气转暖,一切都在蠢蠢欲动。眼瞅着公园里的花束像火焰一样开放,小甲虫在刚刚生了一层绿芽的土末上绕来绕去、煞有介事地拱动的时候,谁还能够在这个城市里安顿下来?

小鹿出了热情的嚷叫,那个小阿苔也跟上他喊。春天真的来了。她的嚷叫甜美而沙哑。我现在她的呼喊中,未来的公爹面『色』像石头一样清冷,而婆母却常常将两只柔软的胖手合放一起,看着这个自投罗网的小体『操』队员。她这时想到了什么?从她温情含蓄的目光里,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在战地医院奔波的那个女护士头上围着白『色』的布巾,急匆匆地在帐篷间走动。时光这东西可真残酷,它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鲜花般的少女变成了一个胖胖的老太太。不过老太太的慈祥从来都是最多的。人生也奇妙,一个个阶段就像一年的四季。一个城市也是一样,它时而沉默时而喧嚣,从新生走向衰老。

哪怕在午夜,处在同一片阴影下的广大地区都安息下来时,我们的城市依然口吐呓语。它百病缠身,癫狂已经深入骨髓,欲壑难填,日夜呻『吟』。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在它的怀抱中感到心满意足呢?我想它对于有些人是一个狂欢场,对于另一些人则像一台焚烧炉。汽车的轰鸣,人流,耸起的高楼和肮脏的马路,闪闪跳跳的霓虹灯,一股脑混在一起,分别组成了这个怪兽的嘶叫,血『液』,身躯和鳞片,以及复眼……切开它的截面、一个小小的剖面,即可现痛苦的呼号,屈辱的挣扎,妻子的不贞,丈夫的不轨,荒唐青年和扒手骗子,拥在一起的俊男淑女。

小阿苔对我关怀备至,从街上回来时总是顺手携带一两本书,当我赞扬她的时候,她就马上慷慨地把这些书送我。又有一本什么书啦,哪一家书店刚刚摆上的,这本书如何如何等等。她信息灵通,半是吹嘘半是推荐,最后总是让我心存感激。因为她是我所见到的为数极少的热爱书籍、热爱纯艺术的体育工作者。最初使我刮目相看的,是有一次她在我面前把某本译作中的一段倒背如流。她或许并不怎么理解这些句子,却被一种意绪给打动了。我想她不会错,这样一个女孩是不会犯错的。而小鹿在这方面就远不如她。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小鹿那颗心过分单纯和粗疏了一点,而他的这个小恋人又细腻柔情得过分,这恰好弥补了对方的不足。小阿苔的打算非常明确和具体,说她再在高低杠上活动几年,然后就要设法改做教练。

“我们那一伙里大部分都是这样,总不能老这样;先是教练,然后就找个机会到国外去……”

不过摆在她面前的一大难题,是她和未来的丈夫很难一块儿离开。本来嘛,或者小鹿或者她,只要他们当中的一个有了机会,那么这机会很容易就变成两个人的了;可是她又最害怕与小鹿分离,分开一个月都不行。看他们在一块儿黏黏糊糊的样子,真让人羡慕。我认为这一对年轻人卿卿我我的程度可以上吉尼斯大全,而且他们一定早就创下了一天内亲吻次数的最高纪录。那真像一位作家在一本书中写过的“亲吻一个接一个!”

小鹿曾经对我说过,如果小阿苔不在的时候,如果生了某些意外的时候,他自己肯定也死了,“那样我干吗还要活着!”

这话是他有一次听说一个体『操』队员摔坏颈骨死在医院里时说的。据说小阿苔在前一天打饭的时候还跟那个女孩儿握过手。“她的小手啊,又软又小,她的脖子上有一颗痣,这多少破坏了她的完美。想不到一眨眼的工夫……真是人生无常。”

他们刚刚悲哀过,不久就欢快跳跃地向我提出了到东部旅行的事情。小阿苔说

“你不是说春天到来的时候领我们走吗?这不是春天吗?”

“是春天。”

“那我们走吧!”

我笑一笑,看着这两个孩子。他们把一切都看得那么简单。是的,这也许是对付一个日益复杂的世界惟一行之有效的方法。可是我们大人却很难像他们那样,比如说我不能凭一时冲动就背起背囊。

小鹿说他甚至准备好了一顶彩『色』的尼龙帐篷。他早就在窥视我那个帐篷了。他想象不出在山区野地,一条河边或水库旁把它搭起来、支起野炊的小锅会有多么惬意。他们只往好的方面想。他们大概从未想过怎样抵挡野外搅成一团的小虫,如何抵御严寒,还有更糟的其他事情。

小鹿说他准备了很多旅行用品,什么小手电,好看的图书,袖珍收录机,小型气枪,还有一把防身用的刀子。最后的东西使我有点动心。我知道一个在热恋中的男人特别勇敢。就这样,他们的热情不断地感染我,并一直在催促我快些上路。

我也真的该离开了。其实待在这座城市不是归来,而是羁旅和滞留。

在这个春天里我怎么安定得下来。娄萌和马光偶尔到我这儿——也许是时间的作用,一个多月之后娄萌终于明白了一点儿——怀疑我借东部那个走私的胖子嘲弄和辱骂她,于是开始说一些耐人寻味的话“你跟那些流浪汉学坏了,你得小心着点了!”

她不再催促与东部老财东合作的事,或许不抱那么大的奢望了,只在岳父面前做一点极其有效的挑拨。岳父对娄萌的话句句都听,大概把她看成了时代女杰。如果每个时代里都需要一个推崇的女『性』的话,那么眼下的时代就是这个热情含蓄、风情万种的娄萌了。她在我面前一连声赞扬岳父,而且一遍遍鼓励我尊敬和崇拜这位老人,要处处以他为楷模——他的原则与智慧,气节与经历,以及他对事业、对美、对艺术的通晓与挚爱……“难道我对他有过什么不尊重吗?”

“那还不够!你知道远远不够!”

我想,在背上背囊离开之前,有些话——关于娄萌以及她的公司的话,一定要对岳父讲清楚。为了岳母和全家的幸福,还有,也为了一世清白的岳父自己。某种责任感迫使我一定要跟老人把心中的淤积一吐为快。

一想到即将来临的这场长谈,我就觉得沉重并稍稍地有趣。但我还是忍着。这毕竟是『逼』近身边的一种现实。我现岳母明显地有些不快,因为她或许以女『性』的敏感现了什么娄萌和马光的频频来访已经扰『乱』了这个庭院的安宁——岳父比过去更多地陷入了忙『乱』,每当客人走开之后他就变得不再耐心,涵养也明显地差了。而且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伏在桌前了——他简直没有时间表达自己对这个时代的一腔慨叹、对过去的回忆和感怀。在这一点上岳母就比他要好得多,她一直喜欢过去的故事,喜欢忆旧。

我对梅子说“娄萌这样的女人,对老同志的思想会产生一些腐蚀的。”

梅子内心深处也许同意这种判断,但对父亲哪怕是一丝丝的不信任和调侃,都会令她恼火。她立刻反制回来“还是你自己小心点儿更好!”

我没有理会,又说了一句“他们显然需要一个借口来接近老人,以便拉他入伙。他那么大年纪了,干了一辈子,为这个犯错误实在不值。”

梅子的那对杏眼一愣“你在说什么?”

“违法生意和……”

“和什么?”

“和『乱』糟糟的那些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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