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力和妻子住在学校大门口的两件小平房里,外面一间算是传达室,里面一间是起居室。他们爱岗敬业,兼顾学校的传达、保安、保洁和厨师,把学校当家,把学生当自己的孩子。学生和老师们都爱喊他俩力叔力婶,大家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学校里,相处得如一家人。
力叔每天起得早,他在学校后面山坡上开了一块小小的荒地,种了很多蔬菜,每天早起去浇浇水,顺便摘点鲜的菜回来给孩子们做午餐。
晨光熹微,他一打开校门,就看到路灯下蜷坐着一个人。
等他提着两篮子蔬菜回来,那个人还坐在那里,闭着眼,一副睡着的样子。赵大力返回学校,将菜放好,刚进屋,就闻到饭香——力婶已经熬好粥,还蒸了一大锅菜馒头。
“门口有个人,挺年轻的。”
力婶将粥递到赵大力手里,随口说着。
“嗯,看到了。”
赵大力说:“看起来像是个流浪的。”
“昨天晚上就应该在那里了吧?真是可怜。”
力婶嘟囔了一句。
“咱们照顾好学校就行了,其他的事儿少管。又不知道是什么人,别惹麻烦。”
赵大力想了想,叮嘱力婶。
“嗯,我有数。”
力婶说。
上午阳光很好,老师带着孩子们在不算宽敞的院子里做游戏,一片欢腾,直到中午饭的铃声响了,孩子们才安静下来排队去吃饭。
总算收拾完,赵大力去给孩子们修理一处掉了墙皮的寝室,力婶便回起居室准备休息一下。
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会,终于还是起身从半旧的桌洞里掏出一个塑料饭盒,盛了些粥,又拿出两个菜馒头,双手捧着走出了校门。
路清尘听到动静,抬眼便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太太站在面前。老太太将手里一包热气腾腾的食物递了过来,面容和善,语气温柔:“小伙子,这些给你。吃完了就赶紧回家吧!”
他扶着灯杆站起来,脚下晃了晃,有些站不太稳。他在山里转了两天,又许久滴水未进,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从昨夜坐在路灯下一直坚持到现在,白天暖暖的阳光打在脸上,那大门里面有多好孩子在欢快地叫喊,这世俗的鲜活终于让他茫然的心底生出些色彩,让他想融化在当下的日光里。
就在刚才,那扇门突然打开,那个捧着食物的老太太从里面走出来,沐着阳光,笑着和他说话。
他恭敬地接过,脸上有些受宠若惊地无措和羞涩,声音低沉暗哑,说谢谢。
生活在深山里大半辈子的人,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能看透人性、分辨善恶。赵大力口中“又不知道是什么人”
的揣测有了答案,这是个善良的孩子,流浪至此必然有很多心酸故事,力婶心想。于是笑容愈和善起来,“如果不够再来跟我拿。”
力婶指一指身后大门口的小平房,见对方又腼腆地笑了笑,这才满意离开。
临近傍晚,赵大力和力婶提着锄头出门,路清尘还站在路灯下,看见他们便快跑两步迎了上来,因为跑了两步甚至有些微喘。他站定,极有礼貌地鞠了一躬:“谢谢大婶的馒头,很好吃。”
他扫了一眼赵大力提在手里的农具,判断了一下是否会用,这才又说:“我想去给大叔大婶帮忙可以吗?”
然后生怕对方拒绝,立刻作出解释:“就当……感谢大婶的午餐。”
赵大力被面前这青年一本正经的感谢逗笑了,两个菜馒头而已,对方竟然这么当真,当下便对他生出些好感,简单聊了几句,便答应路清尘跟着上山。
三人走了十几分钟,便来到一大片菜地,地里种着大葱、辣椒、豆角、花椰菜、茄子、西红柿,还有土豆、萝卜这类根茎类蔬菜,郁郁葱葱、挤挤挨挨,看着有种丰收的满足感。
路清尘从小在南方长大,这些蔬菜生的样子在市里见过,熟的样子在餐桌上见过,哪里有机会见过这种活生生、鲜嫩嫩,还带着泥土清香的菜园子。
赵大力分配好工作,他和老伴给黄瓜架秧,路清尘摘花椰菜,收集土豆和萝卜。
他干得卖力,脸上手上都是泥,甚至因为拔土豆太用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拽出来一大串大大小小圆滚滚的土豆。赵大力偶尔回头看他,竟生出一种带孩子玩泥巴的既视感。
中间休息,力婶摘了三个红艳艳的西红柿,在菜地旁边的水龙头下洗了洗,挑了个最大个儿的给路清尘。三人边吃边聊,女人难免喜欢打探,当听到路尘清说自己父母都已不在,而自己没有其他亲人的时候,忍不住唏嘘。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流浪吧!”
力叔问。
打算吗?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唱歌的大学生也这样问过自己,他答不上来,耳边却响起一个已经好久没听过的声音,语调平和,在耳鬓厮磨:之后,我们就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定下来吧!
那个说这话的人,如今已经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过着自在的生活吧!没有了自己,他应该过得更轻松。
那个人,那段暗黑的日子,仿佛被流浪的这一年多稀释到只剩下一点遥远的回忆,风一吹就散,再没了当初无论如何也走不下去的绝路。
路清尘揉了揉眼角,做了一个决定:“总会找到一个地方停下吧!”
如果有幸的话,找到一个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家——不管自己变得多么肮脏不堪、愚钝懦弱。如果更有幸,说不定还会有个和自己一起回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