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斜倚在枕上,听取筱筱的回报。
那枕头是她自己做的。她有锦城最美的一座园子,晨昏伺弄,种了许多香花香草,也做出许多香囊、香枕来分赠亲友,然而她自己,从来不用那些花儿蕊儿。枕头里是莲心而已。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心事如涟影,不许鱼儿说。
都是筱筱说,云舟不说。
云舟自己拿把象牙的梳子,梳着自己的长。
那象牙呈血色,是极珍贵的“血牙”
,又经长期盘摩,血色越润泽,美得仿佛蒙着泪光。
这是云舟私家珍藏的梳子,只有她自己才能取用。丫头们替她梳头,都取的别的梳子。
到这个更点,丫头们自然已用梳篦替她通过头了,云舟自己以血牙梳再慢慢儿的梳着绺。
云舟头极长、极黑、极美。当然这年头的男女,都留长。然而大家都一定要盘起来才能见人,于是云舟头之长,就显不出来了。只有睡前,在深闺床边放下来时,她身边的丫头才知道。
那头全放下来,可以一直垂至脚踝。这样长,都没有一点儿分叉,只管乌黑润泽着,如一道惊心动魄的黑瀑。
丫头曾有私底下见不得人的玩笑,说四小姐这头美,不晓得哪位运气好的男儿作了她的夫婿,才有福气消受了。
云舟已经十八了。寻常十八的姑娘,都可以直接出了,她却连亲都没定。幸亏她上头哥哥云剑也没定下媳妇,所以她可以名正言顺的继续拖着:长幼有序,连哥哥都没定亲哪!妹妹怎么可以僭越?
说到长幼之序,谢三小姐云诗倒是成了亲。然而人家是选进了宫,服侍皇帝去了,自然不受寻常齿序所限。
不知云舟又能配个什么亲家?怕只怕锦城都难有能与她结亲的对象了。
筱筱隐隐听说,大概在今年之内,长辈打算到外地给云舟挑夫婿。说不定是京城。千里迢迢的去挑,想必不是少年英杰、就是王孙公子了。那时……筱筱必定是要陪嫁过去的。
想到这个,筱筱也不由得有些儿脸红心跳。她年纪比云舟略小那么一点儿,情窦早开,有时听了猫儿打架,都会扰乱心绪,做个不足挂齿的坏梦儿。不知姑娘何以还能这样稳得住的。“不愧是姑娘!”
筱筱只好这样暗暗赞叹了。
她把毓笙那儿的事情报告完,云舟问:“真是睡了?”
“飘儿说,婢子到之前,飘儿听到拔步床里还有人声,但很轻、很含糊,什么也听不出来。英嬷嬷说在给韩姑娘念诵他们老家的歌谣、哄韩姑娘睡觉。这倒也对得上。”
云舟“唔”
了一声,放下梳子。筱筱轻手轻脚服侍姑娘睡了。
其实,筱筱觉得,云舟也不像外表上看来那样稳得住。有一次,云舟躺得很安静、呼吸也很均匀,筱筱完全以为她睡着了。恰为个什么小事儿,筱筱欠起身子,恰那时月色明亮,正照在云舟脸上。筱筱现云舟根本没睡,两只眼睛都张着。那目光……可以说空白冷漠不带任何感情,又似乎隐着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筱筱唬了一跳。云舟倒是没现她在看。筱筱悄没声儿又睡下了。第二天依然艳阳高照、云舟依然温婉周到,筱筱依然麻利敏捷,像什么事情都没生过。那一眼,却印在了筱筱心底。
小厮邱慧天服侍着小少爷易澧,住在谢五公子云柯的院子里。
服侍少爷是优差,但他不愿意呆在这里,而希望去沐白院。
平生头一次,他羡慕一只狗,因它可以光明正大趴在女主人的墙根。他也羡慕阉人,因他们可以从容出入女主人的帘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