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桐阳子歪在床上,看着背对着她坐在一旁的、因为刚才的行为而懊悔地碎碎念着的小绿毛,心里骤然泛起一阵暖意来。
“我还以为”
她撑着上半身起来,坐在他身边,轻声说道,“看到那样的一幕,你肯定不会喜欢我了”
正红着耳根对手指的绿谷出久一怔,很快便想到了她指的是什么。
“难怪那时候你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大声喊我求助”
他垂下眼看着手指上的疤痕,“我,不会变成那样。”
过了一阵,他听见片桐阳子低低“嗯”
了一声。
房间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绿谷出久想了想,最终放低了声音“阳子,暑假结束后你还要回京都去完成高三剩下的课程的吧这样不要紧吗”
一边说着,绿谷出久一边看向片桐阳子的手臂少女穿着短袖,露出的手臂纤细、皮肤莹白,被片桐高广拉拽的掌印如今已经微微紫,爬在她臂弯上,被肤色映衬得愈明显。
片桐阳子明显地察觉了绿谷引子的目光,手臂不自在地缩了缩。
“我不知道这是我父亲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松口,对我说随便你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臂,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挡住了眼睑,“他一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他一直这样对你吗”
绿谷出久收回了目光,有点紧张地在腿上擦了擦掌心的汗,“会这样强行拉拽,或者别的”
看到片桐阳子追出去的那一幕后,绿谷出久其实有点担心。他直到即便片桐阳子偷偷离开了家,心里也依旧在乎她的父亲。因为学习内容的特殊性,绿谷出久在课堂上曾经过不少犯罪案例,其中就包括了家暴的受害者患上斯德哥尔摩症,依赖施暴者、甚至为施暴者的虐待寻找理由的例子。他担心片桐阳子也出现这样的倾向。
“没有。”
出乎绿谷出久的意料,片桐阳子摇了摇头。她抬起手,指腹缓缓摩挲着臂弯处被捏红的皮肤,轻声说“他态度虽然一直很强硬,但对我出手,刚才那是第一次”
“刚才你听到我追出去的时候说的话了吧。”
片桐阳子的嘴唇苍白颤,但她最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自控能力那么强的他竟然为这件事喝酒了这是十几年来,我第一次现他喝酒过去他一直跟我说,外科医生如果沾上酒瘾就完蛋了”
“出久,我父亲这样执着地要求我成为出色的医生,其实是有理由的。”
她一开口便控制不住那份强烈的倾诉欲。“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决定好未来要成为脑外科医生了。父亲从小到大一直被人称为天才,大学也轻轻松松考上了东大医学学部,在东大花了比同期更短的时间读到博士,随后进入医院工作。直到那时,他都一直觉得,自己成为医生的目的只是获取巨额薪水而已。反正我对什么都没有太浓厚的兴趣。既然所有工作都需要花时间精力去做,那为什么不选薪水高的呢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但是进入医院后的经历轻易地改变了父亲的看法。即便能力远同龄医生,但也他还是有无法拯救的人。第一个抢救失败的病人出现了那是一名车祸受害者。当时他花了近十个小时进行手术,但手术后的几天里,患者还是去世了。”
“父亲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面对患者家属的恸哭与质问,他消沉了很久。他变得不会笑了,也不再主动包揽高难度手术。直到后来,父亲和母亲结婚。在婚礼上,几年都未曾微笑过的他露出了笑容为的是我的诞生。在结婚的时候,母亲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片桐阳子闭了闭眼,“父亲很聪明,但在这种事情上却意外地天真他相信他只要从小培养遗传了自己基因的孩子,就一定能培养出比自己更加优秀的、能够将不可能化作可能的奇迹医生。同为医生的母亲很爱他,对他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赞成的。被寄托着沉重厚望的我就是这样长大的。”
“只可惜我还是比不上当年的他。”
银少女轻声说,蓝紫色的眼中划过一丝痛苦与寂寞,“我虽然不笨,但也不是什么天才。这本就让父母产生了失望。现我对兽医学产生了兴趣后,他们的失望之情愈加浓厚,认为我享受了十几年的优越条件,最终还是背叛了他们。”
绿谷出久沉默了半晌。
“你要放弃理想,走上他选择的道路吗”
他有些艰涩地开口,嗓子沙哑得厉害。
片桐阳子摇了摇头。
“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态,但他选择的路是他的,不是我的。”
她坚定地说,“我的路,我要自己走。”
绿谷出久缓缓呼出一口气,心里浮上几分庆幸来。
片桐高广的经历并非不令人同情。但如果片桐阳子真的用自己的人生去满足父亲的愿望即便他只是希望让无力回天的患者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她在未来也不会得到幸福。
与片桐高广的梦想一样,绿谷出久的目标成为像欧尔麦特一样的英雄在常人眼中也同样天真幼稚到狂妄的地步。但他并未因此与片桐高广产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