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棉布毡帘,黑色桐木车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尚书府的大丫鬟依琴见多识广,觉得眼前这辆马车作为四品官员的座驾,着实寒酸了点。
苏锦璃倒不在意这些,眼下紧要的事就是快点儿赶回家去。
穿了半日的蜀锦褙子沁了细汗,料子不再柔软清爽,贴在身上格外得不舒服,若能在家,早就让丫鬟去给她换一件了。
说到底还是怪秦柏舟,早知便不要答应他在芙蓉楼见面,为了顾全他的面子,才惹得这一通麻烦事。
可她拉着依琴坐进马车才现,这车厢里不但比她家的小上一圈,坐凳上连个软垫都没。
这时,前方的车夫马鞭一扬,车辕带动木轮骨碌碌转动,碾在不太平坦的石板路上。
主仆两人堪堪挤在一处,随着车身颠簸,实在是觉得有点硌得慌。
再看坐在对面那人,一副坦然自若的态度,伸手将蓝布棉帘挂起,让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勾出淡淡的柔光。
这人好像无论何时,姿势都端正清雅,像是画里的松竹映照着江月,锋利挺拔,却又澄明柔和。
察觉到沈心驰将眼神扫过来,苏锦璃莫名感受到一股威慑力,好像被夫子查勤的学生,也立马将身体坐得笔直。
旁边的依琴惊讶地瞪大了眼,她可从没看过自家姑娘坐得这么端正过。
沈心驰却好似看出她们的不自在,语气温和地问道:“坐得不舒服?”
明明是关切的话,苏锦璃却听得心头一颤,莫名想到曾经那位老师给她上课时,也是笑着十分和蔼地问她:“可是坐得不舒服?”
那时她年少无知,只觉得遇到了体贴的恩师,托着腮忙不迭点头。
谁知老师把脸一板,吹胡子瞪眼道:“那让他们给你搬个贵妃榻来,躺着听可好?”
往事不堪回,这次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于是她立即摆出个得体又敷衍的笑容回道:“怎么会呢,多谢大人关心。”
沈心驰却是认真解释道:“今日不便用大理寺的马车,这车平时只有我一人坐,如今多了贵客,确实有些委屈。”
他想了想,将旁边放着的官袍捞起,绯色的杭绸缎子贴着衣襟叠成一个软软的方块,自然地递过去道:“这袍子是新做的,还未穿过,苏娘子若不嫌弃,拿去垫着会舒服些。”
依琴眨了眨眼,怔怔盯着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云雁补纹,实在不知该接不该伸手去接。
这可是堂堂四品官袍,多少人为了穿上这一身官服,辛苦钻营,做尽蝇营狗苟之事。
而这位沈大人却像是毫不在意,随手就拿过来给她家姑娘做靠垫。
苏锦璃倒不觉得这玩意有多稀罕,她从小就抱着她爹的官服玩,什么品级的衣服没见过。
可她没想到沈心驰是这般做派,便为方才的揣测有些羞愧,于是十分诚恳地回道:“不必了,路程也不长,多谢沈大人好意了。”
沈心驰点点头,将官服收回来放好,丝毫没有好意被拒绝的窘迫。
两人一时沉默,车内的气氛却是微妙地融洽。
车轮转动间,一道道金光从窗棱滑进又溜走。
苏锦璃放松地朝后靠着,手里的团扇轻摆为车内带起些微风,沈心驰始终坐得笔直,任那微风吹起他鬓边的乌。
依琴趁着这时距离近,偷偷瞅了他好多眼,不禁感叹这沈大人甚是好看,姿势也好看,真跟画出来的谪仙一样。
一直到回府下车,依琴还处于晕乎乎的状态,苏锦璃却是看着她那间熟悉的小院激动不已,总算是回家了!
一进门她就立即躺平到贵妃榻上,抱着心爱的软枕,舒服地翻了个身,然后嫌弃地闻了闻身上的衣服,鼓起腮帮子喊道:“快给我准备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