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拿起书端详片刻,由衷赞道,“三爷有心,这画册别出心裁,哪怕懵懂小童,无人教导,翻看过后也能识得几个常字。”
一众丫头这才明白一晚上涂涂画画,到底作何用途。
她们是女子,是下人,从没想过在读书进学一途上能攀上作用,一时间竟有些与有荣焉。
接着,顾悄话锋一转引入正题。
他说得委婉,“我想叫大家识字变得简单些,只是眼下我既无建树,也无贤名,瞎编小册子若是叫人知道出自我手,不说翻看,不拿来当笑话看都算好的了。所以既然大家都不方便署名,取个别号好了!咱们这么些人,名字里都带‘玉’,干脆落个顾玉,算作我们同署,其他各页,大家也可自取一号署之,两不耽误,岂不美哉?”
这个提议很是得宜。
顾悄偷换概念,将他与这群小丫头片子们摆在了同一个境地,先时阴翳顿时一扫而空。
顾情带头提笔,在顾悄的“童体”
顾玉编撰下头,用正楷再提“青玉校正”
,尔后几个丫头纷纷在各自画作角落落下标记。
大家隐隐有些兴奋。
顾悄也借机为她们打气,“这册子今后定还会有第二、第三本……等到世人看到画册好处,届时再叫他们知道,咱们这群编纂皆是他们看不起的纨绔和女子!”
“如此想来,甚是解气!”
顾情早有诸多意难平,此刻气鼓鼓道,“三哥这册子,定要做个小序,好告诉那些掉书袋的老爷们,孔圣人说的有教无类,是贵贱尊卑、士农工商、男女老幼,但凡有求学之心者,皆可进学。这册子,咱们以后就专编给有心人!”
这番话倒叫顾悄有些吃惊,实在不像是个旧时小女孩说得出来的。
但仔细想想,也不稀奇,顾情自小跟着爹娘兄长习文习武,本就是个有个性的姑娘。十六岁仍待字闺中并未说亲,不愿盲婚哑嫁,只因她性子里有一股叛逆执拗的劲儿。
顾悄想了想,或许可以更深地挖掘一番这丫头潜力,便将上午所列字表拿出来交给顾情,“瑶瑶,哥哥想请你帮个忙,这上面还有哥哥辑录的另些字,明日无事,你就指导她们继续配图可好?”
顾情看似一脸嫌弃地接过,口中应允得却十分爽快,“哼,就知道哥哥没有我不行。忙我帮了,别忘了我的小鸡崽子啊!”
顾悄院子热闹了半宿,直到苏青青派人来催,顾情这才意犹未尽带着丫头们散去。
等到顾悄入寝,夜也已经深了。
一天的劳累,令体质本就虚弱的顾小公子很快沉沉睡去。
温暖的拔步大床里,只剩青大帅略显疲惫的“吱吱唧——”
和顾悄清浅的呼吸。
待守夜的丫头也瞌睡过去,一只修长莹润的手,悄无声息掀开床前帷幕。
谢昭步履轻盈,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薄唇紧抿,目光碰到床头那本自制英才教程,这才放心似的,露出一抹柔软笑意。
这次,是他的悄悄,没错了。
他克制而隐忍地抬手轻抚那所谓的“童体”
,只觉床上人可爱得要命。
砰,砰砰……
胸腔鲜活的悸动,在耳旁鼓噪,肆无忌惮冲撞他一度荒芜的生命。他甚至需要屏住呼吸,才能勉强压下横跨生死后的重逢带来的巨大惊喜。
夜太静,而他兀自喧嚣。
半晌,谢昭才小心在床边坐下,轻轻将顾悄双手从锦被中取出。
帐内灯火昏黄,视野有些模糊,手上伤口看上去比白天好上很多。他拿出玄觉口中的“良药”
,一点一点细致替他敷上。
轻微的刺痛扰人清梦,顾悄瑟缩了一下,低低哼了几声,眼皮轻颤似要醒来。
谢昭立即缓下手中动作,待他重新睡去,才小心翼翼继续。
白天对着这人时,他的心情很是恶劣。
他暗恨自己,相逢不能相识,相识也只能逢场作戏,更恨的是,眼睁睁看着他为歹人所伤,却只能无动于衷。
心绪万千,他不能表现分毫。
时局复杂,谢顾各行其是,他只能匿在敌营里,沉默着做他的黑暗骑士。
可真看到顾悄竖起尖刺,与他争锋相对,他又心生怒意,气他竟认不出学长,更气他毫不留情的冷硬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