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童唯唯诺诺地退下后,严玉之才把笔往桌上一丢,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尽管年纪轻轻,不过严玉之作为曾有“悬壶神医”
之称的张祁伟张太医的亲传弟子,是货真价实的太医院之首,自从皇帝出事后,他就被紧急地招进了宫里,吃住全在太医院,全力以赴地吊住皇帝的最后一口气。
——不过也确实只能吊住这一口气了。
除了这一口气之外,昏迷不醒的皇帝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但是但凡他还活着,局面就还能勉强维持住,他要是真这样一声不吭地去了,储君是谁都没有确定下来的朝堂只怕要迎来一场大乱。
朝臣们仍然在等皇帝醒来,由皇帝亲口立下储君。
然而严玉之心里清楚——皇帝怕是醒不来了。
如果不是这些天他大剂量地用灵芝山参这些吊着一口气,甚至还悄悄找黎真动用了一点蛊术,皇帝只怕早就驾崩了,然而即便他们这边把所有手段都用上,也不过是堪堪能留住皇帝的一条命在,至于他能不能醒来完成一个帝王最后的使命,则全看上天垂怜与否了。
所谓的上天之子,九五之尊,死到临头,不过也只是一副凡人最平庸的躯体罢了。
皇帝可能醒不过来这一消息,严玉之叫太医院一起压住了——否则朝堂只怕要人心大乱,四皇子党和七皇子党原本的暗斗会肆无忌惮地摆到明面上来。
然而即便太医院这边守口如瓶,那些老狐狸一般的大臣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再这样下去,动乱是迟早的事情。
严玉之心烦意乱地揉着额头,尽管那样的变故就不是他一个太医可以掌控的了,他还是觉得心中仿佛有个千钧的铁坨,拽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起沉沉地下坠。
他不擅推理,然而毕竟是见证了这么多事情的人,心中早已有极其不好的预感。
太巧了,白虎那边刚刚以死换来确认青龙身份的关键信息,皇帝这边就出事了。
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
难道是青龙失手之后,迫不得已地提前了计划?
严玉之偷偷检查过,发现皇帝此次出事后一病不起,和多年来用过诸多虎狼之药颇有关系。
然而他查过太医院的档,皇帝近年来没怎么生过病,连咳嗽头疼都很少犯,故而太医院根本没怎么给他开过药。
那么多年服食的虎狼之药……是哪里来的?
“你就说皇上大概还能撑多久吧。”
午饭的光景,众人全都聚集在林昭行的府邸,风雨将至的危险预感已经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谢天澜自白虎一案后便再也没有回御剑山庄,黎真和严玉之也频频出入侯府。
“不好说,但是恐怕……不出半月了。”
严玉之道。
他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众人俱是一惊,瞬间警觉起来。
进来的却是吴伯,他从门外探出一个头来,道:“侯爷,开饭么?”
自从彻骨寒的毒被解了之后,林昭行自己健康了起来,连带着整个宅子也有了一点活气,赵暮白从齐王府调了几个靠谱的仆妇过来,帮着打点宅子上下的一切,吴伯没有什么事情做,于是重新对厨艺燃起了兴趣,最近每顿几乎都是他做饭。
林昭行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回头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吴伯应声而入,招呼着仆妇们把菜摆上桌。
吴伯早年是林昭行之母林燕飞的小厮,出身市井,做的菜不够精致,却是实打实地好吃,严玉之看着红烧肉和油焖虾直咽口水,当场拽过了一碗饭就要开吃。
“诶,严太医,这碗给您,那碗是侯爷的。”
吴伯赶紧把碗从严玉之手里抢出来,换了一碗饭到他面前。
严玉之叼着一块红烧肉,含混道:“每碗饭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吗?”
“倒也不是,就是那个碗缺了一个口子,怎么能给客人用呢?”
吴伯把那碗饭摆到了林昭行面前。
清宝在一边笑:“这也就是吴伯了,换成别人,谁敢让主子用豁口的碗啊。”
“豁口的碗也得有人用啊。”
吴伯笑笑,“你们这些没吃过苦的年轻人啊,都不懂得勤俭持家了!”
吴伯虽然是下人,不过据说当年林燕飞一直将他视作兄弟一般,故而几乎算是林昭行的半个长辈。故而林昭行也不生气,把碗接过来,吴伯却不离开,站在旁边盯着林昭行。
林昭行注意到了吴伯的目光,不禁一挑眉:“怎么了?”
“侯爷快尝尝。”
吴伯道,“我这次水好像加多了,不知道蒸出来还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