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旁边的三道疤已经睡着了,呼吸悠长平稳,林昭行闭着眼睛,然而六感全都是敏锐的。
他的灵台极其清明,因此黑暗中的那一点响动并没能瞒过他的耳朵。
他感觉到了——有人在悄悄摸进这个帐子,小心翼翼地接近他。
林昭行闭着眼睛假寐。
那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停在了林昭行的身边,然后猛地举起了手!
然而下一刻,原本熟睡的林昭行突然翻身暴起,黑影只觉得自己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手里的匕首便脱了手。林昭行拽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扯,黑影立刻觉得自己的半个身体都麻了——他的右肩在这狠劲一拽之下脱了臼。
黑影咬紧牙关,竭力忍住差一点从喉咙中迸裂而出的痛呼,他跌跌撞撞地朝帐篷外奔去。
然而他刚一奔出帐篷,眼前便有另一个小兽般的黑影从天而降。
清宝是直接从树上跳下来的,她直直地落到了黑影面前,手里的长刀已经出了鞘。
其实清宝并不会用刀,但是眼前猛然闪过的一道寒光显然已经使这个黑影吓破胆了,他后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林昭行从帐中走了出来,他擦亮打火石,点燃木条,森林中的黑暗仿佛无边无际,只有这一点幽微的光芒将身边的一点空间悉数照亮,也照亮了黑影的脸。
三道疤已经被惊醒,他披衣出来,看到黑影,却并不特别惊讶,“是你啊,鸡仔。”
鸡仔瘦小的身影在地上瑟瑟发抖。
清宝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三道疤看到她,开口问道:“你之前去哪儿了?”
“弄清顺序好吧?现在该先问我还是先问他?”
清宝不太客气地指一指地上的鸡仔。
从进入森林起,清宝就和林昭行说好了,晚上她睡在树上。
这对于清宝来说并不是难事,之前做小贼的时候她就经常睡在屋檐上,甚至空屋的房梁上——她有极强的平衡性,睡着了也能控制住自己不乱动,所以并不会轻易掉下来。
马帮中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他们谁也不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和林昭行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反而是最安全的,马帮的人很难同时出手把他们一网打尽。
“我不用问他,我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死性不改。”
三道疤皱起眉头,踢一踢地上的鸡仔,“算了,你自己交代吧。”
“公子……林公子饶命。”
鸡仔瑟瑟缩缩,他又矮又小,缩成一团的时候看着特别可怜,“我就是看林公子一看就是出身大户人家,包裹里肯定有钱,所以……所以就一时起了邪念……”
就在这时,另一个帐子里又出来了一个人。
赵头儿。
“林兄弟大晚上不睡么?”
赵头儿的语气是礼貌的,只是他那双吊梢眼里黑瞳太小,眼白太多,在这黑夜里看上去就很有些吓人。
赵头儿走过来,看清了地上的鸡仔,和三道疤一样,他没有太过惊讶。
“林兄弟身手不错。”
赵头儿笑了一声,“你别看他鸡仔人瘦年龄小,手上的人命嘛,光我知道的就有三条。”
他语气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就好像在说鸡仔一顿能吃三碗饭一样。清宝在一边无声地打了个哆嗦。
“不懂事的东西!”
正在众人一片沉默时,赵头儿却突然厉声对鸡仔低喝了一声,他走过去,狠狠一脚踹在鸡仔的小腹上,把鸡仔踹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
鸡仔不敢去看赵头儿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的脸色,他知道自己坏规矩了。他之前偷过好几次同帮兄弟的货,还为此杀过人,赵头儿一直没有特别管他,但是这次他出手出得太急了——货还没进到,最艰险的路还没有走完,赵头儿肯定是不希望马帮在一开始就减员的。
赵头儿教训完鸡仔,客客气气地对林昭行道:“见钱眼开的东西不长记性,林兄弟饶他一回吧?”
清宝听出这个话头儿了——之后的路还长,内讧对于马帮来说有弊无利,赵头儿想息事宁人。
林昭行平平静静地笑了笑,“赵头儿哪的话,进了帮,那就都是自家的兄弟,左右也没伤到什么人,林某不会为这点小事跟兄弟们过不去。”
赵头儿听了林昭行这番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拍拍林昭行的肩膀道:“快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说完,他一把提起鸡仔,猛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把错位的骨头撞了回去,然后拎着鸡仔离开了。
三道疤和林昭行回了帐篷,清宝等他们离开后,又无声无息地“噌噌噌”
爬到了大树上。
头顶一轮巨大的月亮,清宝却觉得,无论多么明亮的月色也驱不开下方这无穷无尽的黑暗。
三道疤和林昭行一起躺在帐篷里,两个人之间隔着行李包裹,片刻后,林昭行听到三道疤低声道:“林兄弟,你要是不太缺钱的话,趁早回去吧。”
还没等林昭行开口,三道疤就轻轻地续上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问你,老徐是不是死了?”
饶是处变不惊如林昭行,此刻也忍不住呼吸微微地一滞。
“你不用回答我,我心里有数,老徐肯定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