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正赶上周萍在家,听闻初兰来了,便紧着把她迎了进来。“公主怎么不在家歇着,到来了臣这寒舍?”
周萍一边请初兰进了正厅,一边道。“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初兰道。周萍一叹道:“公主这几个月来喜事不断,朝中多少双眼睛看着您呢……”
“喜事?”
初兰一哼,打断了周萍的话,略含苦涩的自嘲道,“我怎么不知我还有什么喜事。”
周萍皱眉道:“公主万莫这么说,这若是让旁人听到了……”
初兰道:“大人放心吧,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我终日在府中养胎也是无趣,大人素来待我亲厚,我来大人府上串串门子却也是平常。”
周萍想初兰说得也是在理,又想如今公主已是对外宣布有孕,顾卿尧是孩子父亲之事已是坐实了,皇上的意思虽是再等一两个月才让初兰将璞玉接走,只这会儿让他二人在她府上见上一面,也没什么妨碍。她心中对初兰到底也是关切,便也就未再说什么话,直引着初兰去了后园。及至后园一僻静小院,周萍遣走了院中仆人,自己也退去了,只留初兰一人。待到所有人离开,初兰方是近前,轻轻的敲了敲屋门。“请进。”
屋中传出了璞玉轻柔的声音。初兰心中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轻轻的呼了口气,推门进去。璞玉便就坐在桌前,手中捧了一本书,随意的一抬头,只见门口站着的是初兰,脸上恬淡的神情一下子凝结住了。初兰见了璞玉,心中一阵酸楚自责,这麽久不见他却是清瘦了些。四目相对,恍若隔世。许久,璞玉似是才回过神儿来,将书放在桌上,慢慢的起身,向着初兰走了两步,忽的又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脸上露了些无措的神情,稍一躬身,便欲相拜。初兰忙是几步上前,一下子拥住了璞玉,语意戚戚的道:“你这可是想让我心里更难受不成。”
璞玉怔了一下,方是慢慢的拥住了初兰,用手抚了抚初兰的发丝。初兰靠在璞玉的肩头开口道:“对不起……都怪我,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璞玉轻轻的推开初兰,向她露了个笑容,柔声道:“我没受委屈。”
这声音笑容,只若春风化雨,直暖进了初兰的心里。初兰弯了弯嘴角,仍是自责怜惜的道:“你只这么说,可看你都瘦了。”
“是吗?”
璞玉笑道,“是这府上的饭食太好,我恐怕吃胖了你认不出。若是早知你喜欢胖子,那我就每日多吃几碗,把自己吃成个胖子了。”
初兰知他是给自己宽心,也是忍不住笑了,道:“我怎么不知你还这般会贫嘴。”
二人只相对而笑,许多话便就尽在不言中了初兰原是有许多话要说,想问他近来过得好不好,想问母皇有没有为难他,想为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隐瞒着身份,为因她而给他带来的这些变故而道歉。可所有的这些话,只对着璞玉仿若春风般的温润笑容,却都成了多余的了。他不多说一句,仍只是闲聊家常,仿似这两个月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聊着聊着,这话题终是落在了她的孕事之上。初兰知璞玉只当这孩子是她的新任驸马的,心中少不了生出尴尬,一面让他在外受苦,一面却又与新婿在府中“亲热”
,让初兰对璞玉尽是愧疚。璞玉却不以为意似的,只说这孩子将来定同她一般漂亮温柔,又说了许多孕妇该吃的,不该吃的,还说了些孕妇应注意的事项,说着说着似又是想到了什么,直跪在初兰面前,轻轻的摸着初兰的小腹,往前凑了凑,极是认真的道:“听人说这孩子在肚子里是会动的,只不知这个时候能不能动,是不是早了些?”
初兰凝着璞玉,并不回答他的话,只道:“你不生气吗?”
璞玉先是一怔,随即便就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开心还来不及呢,能得公主垂青,是我的造化。”
初兰心中一酸,道:“倘我不是公主呢?”
“不管你是谁,我都开心。”
璞玉垂了眸子,不看初兰,只缓缓的道,“璞玉自入了乐籍,就知自己是个怎样的身份,这辈子亦不敢再有怎样的奢望。”
说着眸色便就暗淡下来,似是陷入了怎样痛苦的回忆,许久方是有些哽咽的继续道,“可公主却不嫌弃璞玉的出身,不单为璞玉抬籍,还愿将璞玉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我知公主的身份,此事,自比其他富贾官宦更是不易,由此便知公主待璞玉的一番心意。璞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漫说进不了府,漫说只能在外宅得与公主相聚,只说璞玉这一生能遇见公主这样重情重义,不嫌弃璞玉之人,便已是上天对我的垂青了。”
璞玉说着,泪水便就落了下来,只唇角却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初兰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了,心中酸楚,只觉眼前这男子怎的这般让人心疼怜惜,不自觉的伸手,将璞玉拦在怀里,轻抚着,柔声道:“你只放心,不管在哪儿,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会对你好的。”
璞玉拥住初兰的腰,在她怀中只似孩子般点了点头,泪水滴滴落下,浸湿了初兰的衣襟。且说初兰去了周府探望璞玉,公主府上却是有人来拜望她,来人听闻初兰不在家,又改说要见新驸马。仆人们不好驳回,只得去通报了顾卿尧。时顾卿尧正闲在屋中,听说有人要见他,便感奇怪,细看拜帖,却是卓洲知府冯锦玉。顾卿尧不用怎么回忆,也知自己不认得这个冯锦玉,心道或是来求初兰办事的。顾卿尧向来喜静,不愿与陌生人相交,况他又是内眷,不在朝堂,也不便见这些个朝廷官员,便欲推脱不见。谁知那冯锦玉却也不是好打发的,又令人回了说此行前来并非为甚公事,只因他身为公主的外族亲眷,却因是外省官员,公主大婚之日,未得机会前来恭贺,近日正赶上进京述职,特来拜见驸马爷的。顾卿尧听了一惊,问回话的仆人,道:“这冯知府可是公主的外族亲眷?”
那仆人诺诺的回道:“回驸马爷,这冯大人每年年节也是有来拜年,倒似是个远房的亲戚,只到底是个怎样的亲戚,小人也说不清。”
顾卿尧一皱眉,这是哪里的话,自己家主子的亲戚如何都说不清?只这会儿偏巧德郡王也不在家,两日前去了云隐寺给初兰及孩子祈福,也不得询问。想了一下,顾卿尧便吩咐自己陪嫁过来的贴身小厮铭儿去问画眉。不一会儿,画眉随了铭儿过来,欠身回道:“回驸马,那冯知州一个隔了两辈的姑表兄是奉郡二姑奶奶的一个侧室,原也不是什么近亲,只这些年他借着这亲戚的名头多来走动,倒显得亲近了。”
顾卿尧这才明白,原来不过是借亲戚之名攀附权贵的,心中便对那冯锦玉生出几分不屑。只不过不管远近,到底是初兰的亲戚,况且此人往年里也是有来拜年,他如今才进府,也就不好托大不见,便令仆人请他去偏厅稍坐。片刻之后,顾卿尧来至前厅,但见屋中正坐一名男子,三十来岁的模样,见他进屋,忙是起身拜道:“下官冯锦玉参见驸马爷。”
“免礼,冯大人请坐。”
待到冯锦玉起身,顾卿尧打眼一看,却是有些吃惊,他心中认定此人是阿谀逢迎之辈,只当是怎样粗鄙奸猾的模样,却不想竟是一个容貌俊秀的美男子,尤其那一双桃花眼,更是惹人。冯锦玉敬声道:“下官因是外省官员,直到今日方才得缘前来恭贺公主与驸马之喜,还请驸马莫怪。”
“大人言重了。”
顾卿尧不冷不热的回道,“我才进府,亲戚们也不甚熟悉,不巧公主这会儿不在府中,怠慢大人了。”
“公主为朝事操劳,下官微薄之人,不敢劳碍。今日得见驸马一面,便是下官的造化了。”
冯锦玉道,“只是初见驸马,也没有什么准备,粗备了些薄礼,还请驸马笑纳。”
说着便有其随从上前,一排四人,各自捧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均是一尺见方。冯锦玉起身,将木盒一一打开。四个盒子里装的分别是人参、鹿茸、灵芝和虫草。顾卿尧看得出这盒中之物均是极品,单那人参没有千百年是不成的。他虽不事朝务,但到底是皇家出身,心明这其中的牵碍,想初兰掌管吏部,只怕这冯锦玉是借拜见之名,行受贿之实,便道:“冯大人这见面礼实在是贵重了,我实不敢受。”
“家乡特产,也没什么贵重的,偶得了些上得了台面的,不敢自享,听闻公主有喜,特送给公主补养身子。”
冯锦玉轻描淡写的说着,一步不退,势要将这礼送出不可。顾卿尧心知这礼他一旦收了,日后冯锦玉再登门求事,初兰面子上也不好推脱。只他虽知冯锦玉打了怎样的算盘,却又不知如何推托回驳。一来,冯锦玉到底也算是亲戚,他只怕这话若是说重了,伤了和气。二来,冯锦玉于官场上行走多年,这行事说话却也妥帖,如今借着初兰有孕之事,只送些贵重药材,虽说也没听闻哪个孕妇要吃这些的,只明里却也让人说不出什么。却也难怪顾卿尧犯难,因天启有男子不得为五品以上官员的礼制,是以天启男子素来少于摄政,性子上原就比大颜国的男子柔弱些,且顾卿尧常年深居宫中,虽是皇子,却也不问政事,本不是善于官场辞令之人。如今他才与初兰大婚,两人不甚亲密,他亦不好贸然拒绝,怠慢得罪了她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