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瑞坐在另外一张理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身体斜倾靠在扶手上,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靠近着林知许,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上下翻飞的剪刀霍然停下,吓得丹尼哎哎的,又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
“剪刀无眼,你万不可乱动。”
这一瞬间的惊慌与担心就那么从段云瑞的眼中毫无保留地流露,虽消逝得快,可林知许却看见了。
哪怕是双眼被过长的,潮湿的头覆盖着,哪怕是眼睫扫在上面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他还是看见了那转瞬即逝的关心。
林知许的心头重重一跳,随后沉入冰窖。
段云瑞去南桥前那短暂的柔情,他可以当做是一时兴起。
今早的缠绵,他也可以当做男人应有的反应,但现在这样细腻的关心却让他格外警觉。
在桐城那间院子里,他是不允许被关心的,若有人对他心怀怜悯,哪怕只是一时的犹豫,那个男人就会被拖走,再也不会出现。
林知许很清楚,父亲是要他能忍,会忍,忍下世间最不公的一切,却独独没教他如何面对关心。
也对,不过是个扬州瘦马,养来就是供人泄的玩物,谁会有那闲心对他好。
所以,段云瑞是为什么?
丹尼的手很利索,林知许没有时间再多想,抬眼朝镜子里左右看了看,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别动,别动。”
丹尼用蹩脚的中文将欲起的林知许按下,从瓶子里挖出点头油在掌心搓了搓,细细地将他的丝归拢,做了个时下十分流行的型。
林知许眼看着原本垂在额前的丝被斜斜地抹了上去,随着光洁白皙的额头显露,整个人忽地就明媚了起来,连带这脸上的眉眼都好像被拨去了薄雾,清晰的就跟一幅精致的水墨工笔画似的,每一笔都细致得恰到好处。
“现在我可以跟你说,丹尼刚才说的什么了。”
段云瑞站起了身,并没有吝啬眼中的惊艳,“他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华国男孩,像个女孩子。”
“现在……现在不像了。”
丹尼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是一位,英俊的,男士。”
这已经是丹尼词汇的极限,林知许听懂了,他灿烂地笑了起来,诚挚地看着丹尼,说了声谢谢。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这让林知许方才觉得,刚才的自己似乎太过紧张,是犯了大忌。
前路如何,如今既已踏进来就没有回头路,这个痴傻的身份既局限了他,却也帮了他,让他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想要如何应对,纯然若真便好。
上车后段云瑞突然说林知许这一身衣服未免太不合体,让宋焘先别回棠园,拐到荣胜百货去。
这句话,让原本坐车坐得昏昏欲睡的林知许一下子精神起来。
公务应该大都是在办公室里做的,若他能进得段云瑞的办公室,或许也能为南桥一事寻得些线索。
可如何才能进得段云瑞的办公室呢。
林知许装作睡了,脑袋晃晃悠悠的没有着落,正向身边坐着的人倾去,前头开车的宋焘突然惊讶地哟了一声,惊醒了林知许,与段云瑞朝外望去,却又同时被对面驶来的那辆车上反射的阳光晃了眼。
与如今街上大多汽车不同,这辆竟是个明晃晃的米白色,锃光亮的车灯和车镜子,都是银白的金属色,那刺到眼睛的光就是打这儿来的。
这车还真是招摇过市,路人议论,纷纷猜测是哪家的公子哥。
“少爷,好像是许言礼。”
宋焘坐在前面,率先看清了里头的人,“他自己开着车,旁边坐着的好像是……好像是白老板?”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段云瑞话音刚落,两车交错而过,刺耳的车鸣声骤然响起,惊得林知许捂起了双耳,隔着段云瑞向那辆米白色的轿车那儿张望。
这一幕同样落到了车中坐着的白静秋眼中,这就这错身的一瞬间,他才看到原来段云瑞身边还坐着一个人,白瓷似的,在黑漆漆的车里也能瞧见个轮廓,却也只能瞧见个轮廓。
白静秋一怔,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与段云瑞齐坐在车里,是个男的还是女的,是亲戚,还是什么旁的人?
原本以为已经认了命的白静秋,心绪倏地乱了,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虽感激许三少爷,可对段二爷却仍有不甘。
他慌忙又瞥了一眼,却正与那车里同样好奇探头的人正对上了眼,这不是那个……
原本还在得意炫耀的许言礼侧过脸,恰巧就将白静秋惶然的神色看到眼里,蓦地一个急刹,让白静秋疾呼一声,倏然回神。
“呵,怎么看见他的车就失了魂了?”
白静秋一身的冷汗下,脸色更是煞白,他拍了拍心口道,“闻着油车这味儿,有点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