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见他貌似无辜,便从袖中取出两只幽蓝的绢缎蜻蜓,按在自己身边的高几之上。
两只蜻蜓,一只完好无损栩栩如生,另一只则已经残破,被他拍在几上时,细小的机栝随之散落。
竺星河的神情,终于带上了一丝诧异:“这东西,是他人所赠,我在应天时丢失,正不知如何与对方解释,怎么竟会在这里?”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一句话,说丢便丢了?”
朱聿恒盯着他的面容,一字一顿道,“如今你的同伙,早已向我们招供,甚至连与你这蜻蜓相同的一只,也已作为罪证上交,你矢口抵赖又有何用?”
竺星河的目光,落在那只完好的蜻蜓上,语调更为疑惑:
“罪证?这种消遣的小玩意,丢了便丢了,再做一只不就行了,如何能作为罪证?又是谁拿出来诬陷我的?”
他这滴水不漏的神情,对这双蜻蜓满不在意的情绪,都让朱聿恒的心中,隐约泛起不快。
但他自小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只冷冷道:“这你不必管,总之,你身边的人、你所有的事,我们都有所掌握,不然,也不会出动那么大的阵仗,将你擒拿归案。”
竺星河笑了笑,只轻轻转了转拇指上那个扳指。
这个银白色的扳指,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刻着古怪的花纹,发着素淡的微光。
那扳指的光线与缠绕他周身的牵丝光芒混在一起,都是似有若无、缥缈虚无的光线,让他看来倒像是一只稳坐八卦阵的雪蛛,正编织着晶莹明净又致人死命的陷阱。
他问:“这么说,出卖我的人,是司南?”
朱聿恒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以平静任由他去猜测。
竺星河端详着他的面容——虽然只能看见他微抿的薄唇与略带倨傲微扬的下巴,但亦可泄露出他不俗的样貌。
竺星河忽然笑了,问:“我认识阿南十四年,与她并肩出航九年。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可我却看不出,阁下何德何能,居然能得阿南青眼,甚至值得她抛弃自己十几年的兄弟与战友,投到你那一边?”
“为何不理解?”
朱聿恒平淡道,“每个人做事,自有他自己
的道理。”
“我想不出她这样做的道理。”
“那么我给你一个道理,她与我营宋提督,如今是主仆关系,”
朱聿恒沉静端坐,口吻很淡地说道:“有卖身契在手。”
竺星河一直淡定自若的表情终于变了。甚至因为手腕颤动的动作超过了“牵丝”
的允许范围,他的衣袖之上,一道浅淡的血痕迅速渗了出来,染在素衣上,颇为醒目。
他却仿若不觉,只问:“哪个营,哪位宋提督?”
“这你不必知道。”
朱聿恒毫不心虚,任凭他误认为是阿南卖身给别人。
“她这是,要找一个新靠山吗?”
竺星河垂下手,将手指轻扣在那个扳指上,问,“这回居然是,当今朝廷?”
朱聿恒心念急转间,想到阿南上一次与拙巧阁的合作,便模棱两可地答道:“至少,朝廷比拙巧阁,可要待她好多了。”
竺星河轻叹了一口气:“能归顺朝廷也是好事,大概她是厌倦了海上漂泊流浪的日子了。”
“若你们能安心回归我朝,不再兴风作浪,朝廷自然也会善待抚恤,何至于身陷囹圄,生死由人?”
朱聿恒回归正题,一字一顿道,“说吧,宁远侯世子已在灵隐看到你所写的祭文了,幽州雷火,黄河弱水,都是什么意思,你与三大殿起火究竟有何关系?”
“这不过是我耳闻最近两桩天灾,因此在祭文上随手一写,不知触犯何种律法?若阁下不信,大可让阿南
来与我一辩,即可知晓我挚爱故土之心,绝不可能、也做不到为祸人间。”
朱聿恒自然不可能让阿南前来,未加理会。
“怎么,阿南的新主人驱使不动她,无法让她前来指认我吗?”
竺星河的脸上,显出关切询问的神情。
朱聿恒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那颗铁弹丸,放在两只蜻蜓之前,说道:“她如今另有要事在身,你们传递的消息已无暇查看,何况来见你。”
“这样啊,我们这群在海上生死与共的兄弟给她传递消息,她都不理会了吗?”
竺星河语气伤感中又带着一丝痛惜,“她为何明知我清白无辜,却不替我辩白?难道我做过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吗?”
他条条桩桩推得一干二净,这滴水不漏的模样,将所有话题又推回了原来的出发点。
窗外的日光已经明晃晃升起,这一时半会绝不可能结束的审讯,朱聿恒不准备再从头开始,重新探寻一次。
毕竟,阿南也该睡醒了。
“你既不肯说清事实真相,那就在这里多待几日,等你的同伙们一个个自投罗网,等我们查清你一路行程,再做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