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在重症监护室里整整待了四天,当他身体各项机能终于趋于稳定后,从昨天开始已经被批准转回普通病房。
但明明那人如今就躺在钟芷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变得畏首畏尾不知应该与他说些什么,只因为前几日宋初的那次发作让她到现在依旧心有余悸,就连昨天转回普通病房时也险些又出了事。
前一天下午宋初才刚刚在病床上安顿好,钟芷下楼缴费不过二十分钟的功夫,再回到房间就看见宋初投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急切。
还戴着呼吸面罩不方便开口,宋初便索性拉过钟芷伸出的手按在自己掌下,微微弯曲食指一笔一画地在她掌心写下三个字,一开始钟芷没能认出宋初写了什么,来去重复三次她也基本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他想告诉她:“去工作。”
“我还剩最后一天假呢,你忘记了吗?我之前请假一周,明天才回去上班呢。”
钟芷俯在他耳边柔声解释着:“你别着急,我明天就去。”
听完钟芷这两句话宋初才肉眼可见地略微放松了些,抓着她的手掌又写下几个字:“明天去,别再请假。”
钟芷连忙频频点头,生怕自己稍微表现出一点反对的意思就会再次发生类似于几天前的那场意外:“我去,我明天就去,你放心,就算我想请假,公司都不可能再批准我请长假了,我明天一大早就出门赶去上班。”
信誓旦旦地伸出三个手指在宋初面前做出发誓的样子,钟芷眼看宋初眼底的那点焦灼终于渐渐退去,却而代之的是她熟悉的依赖和眷恋。
他终于肯伸开五指将钟芷放在他掌下的那只手紧紧扣住,冰凉的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温热的掌心,一下接着一下,仿佛终于得到一个机会诉说这几日久别的思念。
这一来二去钟芷也很快琢磨出了一些规律,这两次发作似乎都与她请假守在病房的行为有关,宋初每次在提到与之相关的字眼时才会表现出极大的抗拒。
阿初好像……不希望我陪在他身旁,钟芷心想。
可是……为什么呢?
前段时间她也曾经请假陪他在医院挂号看病,住院期间在病房里同吃同住也从未听过宋初一句抱怨,一场手术的时间就能让他对这件事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或许是这几日伤口太痛怕她看到他的病容?
又或许是这一次她请假的时间太久,就连阿初也忍不住为她的工作担忧?
钟芷思前想后也没有得到一个确凿的答案,然而唯一知道正确答案的人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已经悄然再次陷入沉睡,隔着氧气面罩传来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牵着钟芷的那只手还保持着微微蜷缩的姿态。
钟芷望着宋初平静的睡颜将内心一切疑问生生压下。
算了……
等他再好些吧……
不过是顺着他明天就去上班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天宋初早晨八点迷迷糊糊换过药人却还是没能清醒,伤口恢复的这些天会有嗜睡的情况实属平常,钟芷安排好护工阿姨进病房照顾宋初,在宋初睁眼再次着急之前自己先提着背包赶去公司报道。
护工阿姨离开以后钟芷还是打开微信联络商户给自己租借了一张折叠床,虽然前两个月被宋初拦着她最后也没租借成功,幸好联系方式还留着今天便派上了用场。
这回就算宋初再阻拦自己也不可能答应,他胸前的伤口还没愈合,她说什么都不能再和他睡在一起,万一睡梦中不小心碰疼了他的伤口,那还不如在她自己身上剌两个口子呢。
租来的折叠床被钟芷叫工人安放在紧挨着宋初病床的位置,甚至她只要一抬手就能伸进他身上盖着的被褥里捏捏他清瘦的手掌。
清冷的月光洒在钟芷脸上,她望着病房窗外的夜色却怎么都酝酿不出半点睡意,她还在介怀自己没能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她想知道宋初到底为何突然这么强烈地要求自己一定要回公司上班。
黑夜中钟芷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她立即警醒地从折叠床上爬起,跪坐在床边一只手伸长摸索着打开病床床头配置的小型台灯,灯光下原本半个小时前还安稳躺在病床上一脸恬静的人,此时却眉头紧皱、呼吸急促,就连额头上都开始渗出颗颗冷汗。
“阿初……”
“阿初,你怎么了?”
钟芷小心地绕过他胸前的伤口用手心一点点抹去宋初脸上的汗滴,温热的掌心接触到他皮肤的刹那才发现那人面颊也是一片冰凉。
“阿初,是不是伤口疼?还是做噩梦了?”
在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中宋初终于有了些微反应,感应到肌肤表面来自钟芷的温度时他下意识地偏头追随她所在的方向,浑身微微一阵战栗后才挣扎着睁开双眼,惊魂未定的眸子里倒映着钟芷脸上难掩的疼惜。
“不是……”
“我不是……”
宋初被氧气面罩完全遮盖的双唇嗫嚅呢喃着什么,钟芷无法听清只好俯身将耳朵贴近却没再捕捉到一丝响动,她转头看向宋初才发现他疲惫的双眼又重重合上,那句未说出口的话便再次成为了钟芷心中无法解开的迷。
如果那个夜晚她没有选择俯身倾听,反而想要透过玻璃面罩尝试看清宋初起伏的唇语的话,那样她便会知晓,宋初那句未说完的话其实极易辨认。
他在一遍遍痛苦地重复着:“我不是阿芷的绊脚石。”
“我不是她的负担。”
“我不是她的累赘。”
“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