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后悔没早一点转开视线,此时不论走开,还是避开眼前那片饱满贲张,都显得有些过于刻意。
于是他垂下眸子,端起药碗。
“药凉了。”
呼吸像一根绷起的弦,祁岁桉快步走回到炉火边。
炉火边的空气被烤得干燥,不再那么粘稠湿重,祁岁桉暗暗呼出一口气,那根弦才阒然松了下来。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声轻而短促的笑声落进空气中,陆潇年安静地换衣服,再无他话。
当祁岁桉再次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药碗回来时,陆潇年早已穿戴整齐,只是祁岁桉的余光还是扫到他胸口,伤口上又透出些血迹来。
祁岁桉眉尖略略蹙着,开始给他喂药。他心底期望陆潇年识相些不要再说话,赶紧做完这差事后好回去躺下。
大概是看出了他眉眼间的阴沉,陆潇年的确也没再说话,两人默契地找到了暂时得以安然相处的距离。只是害祁岁桉手臂必须长长地绷直,以保证不会太近,汤药也不会被他再吓得晃洒出来。
半碗药,竟比他抄一夜书都累,手臂不一会儿就酸的麻起来。
而陆潇年认真地一勺勺喝药,目不斜视偶尔才会目光扫过祁岁桉那木然紧绷的唇线。
看他浑身僵直的样子,就好似有一副煞有其事的盔甲包裹着他。
欲盖弥彰。他越是这样严阵以待,陆潇年心底就越能确认祁岁桉推开他的那一刹那是出于什么。
但他不敢声张,他知道此刻的安谧有多来之不易,以至于他宁愿忍着,压着每根叫嚣的神经。
只有他自己清楚,心底的疯和渴时时刻刻都在啃噬着他,而那才是真正的他。
“那幅画真的在你那吗?”
祁岁桉忽然问。
恰他一抬眸时看见陆潇年眼眸中隐隐有锐意。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在将他一眼看穿。
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气腾起,祁岁桉面色沉沉,咚地一声将碗摔回到桌子上,站起身来。“我看你也没什么事,自己喝药吧。”
繁乱的心跳听在耳朵里恍若刺耳的讥讽,陆潇年的目光总是令他想逃。
陆潇年心神一震,忽地拉住他的手。“没有。”
手心被宽大粗粝的手掌攥住,祁岁桉低头看,这只手竟然堂而皇之地就这么牵着。
陆潇年立刻松开了手。乌沉沉的眼睛里有几分可怜,明明陆潇年之前从未再他面前露出过这种神色,但不知为何祁岁桉竟然感觉熟悉。
祁岁桉涩滞住,一时站坐都不是。他面色紧绷道,“若不是杨静山说是你救下了乐安,我才不会答应来帮他给你喂药。陆潇年,你这些瞒神唬鬼的伎俩困不住我,除非你还将我用铁链锁起来。”
陆潇年眼眸忽然黯下,心想他倒是真的想。把他锁在金笼子里,锁一辈子。
“除非,你想得到一堆白骨。”
祁岁桉眉眼冷下来。“我欠你的命,我亦可拿命还你。丧家之犬,宁折勿辱,我以为你懂得。”
话音落,祁岁桉头转身走出去。
干燥而沉闷的空气被阻隔在门内,雨后的清新扑面而来,但祁岁桉仍觉得透不过气。
他惶然逃离了这扇门。
如果流萤只是流萤,如果陆潇年只是陆潇年,就好了。他再次想。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相安无事。县令还是有事没事地往这宅里跑,但陆潇年几乎从不见他。祁岁桉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由乐安陪着,只有在一日三餐和用药时,陆潇年才能见到他。
吃饭的时候,祁岁桉和陆潇年坐在桌前一起用饭,但隔着数道精贵膳食,两人沉默地各吃各的。
偶尔筷子会夹到同一道菜,又会一触即分,而后便默契地谁也不会再动那道菜。
可即便他知道祁岁桉吃得并不开心,但他仍难以克制必须要每日见到他才会安心的念头。
他劝慰自己,已经让步了这么多,就让他在吃饭这件事上越界一点吧。仿佛冬日里这间暖熏熏的屋子里,那些安静的、只有碗筷清轻触的叮咚声响会给他一种已经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幸福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