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前,曾经有一个大文化人说过一句话,杨川认为,那个老流氓说的很到位:这全天下啊,与厨子这个职业最为相近的,便是青楼女子。
同样是让客人看的,称之为‘色’;让客人闻的,称之为‘香’;让客人舔食的,称之为‘味’,正所谓、色香味俱全也。
两者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厨子的究极目标是让客人空腹而来、满肚子回去;青楼女子的究极目标,则是让客人满载而来、弹尽粮绝的滚蛋。
一言以蔽之,曰:‘食色性也……’
……
在大汉帝国吃涮羊肉,其实是一件很流行的事情,每到冬天来临,那些豪门世族和权贵们最喜欢干的就是涮肉。
对了,还有饮酒、赏乐、观舞。
差不多就是刘皇叔那一句‘接着奏乐、接着舞’的既视感,让杨川想起来就嫉妒得牙痒痒,听说大汉舞女都不穿打底裤,这让他多少有些期待啊。
至于吃食么,还是算了吧。
汉帝国的人牙口好,肠胃好,身子骨也很硬朗,什么死驴烂马、鼠肉猫肉的都敢炖了吃,除了寿命短、疫病频外,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对于这一点,杨川很能理解,在一个普遍饥饿的年月里,人们对食物的要求不高,追求的是营养、油脂和饱腹感。
至于说会不会吃出什么毛病、会不会死人,倒在其次……
当杨川走下烽燧,开始操持涮羊肉的时候,三名关中汉子的脸上露出富足而满意的笑容,忙前忙后的,恨不得将这个少年人当成亲爹侍奉。
老崔头儿也很忙,提水,劈柴,按照杨川的要求,将两只青羊吊在一个木头架子上,用一把老刀子慢吞吞的切削着肉片,神情木讷。
杨川却显的很悠闲。
他打开自己的行囊,随手往清水汤里丢了七八样佐料,无非就是一些葱、姜、野蒜、大枣、党参、野枸杞和一丁点儿花椒粉,让汤汁保持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却已然香气袭人。
涮羊肉的秘诀是汤要清,料要精,肉要薄,蘸料要鲜香,汤中绝对不可放盐巴,这一点有很多人就搞错了。
在杨川看来,汉帝国的那些皇室和贵族的‘涮肉’,基本上可定义为大烩菜,既不好吃也不讲究,肥肉腻而腥,瘦肉嚼起来就像木柴。
调制完清汤,他这才开始调油碗和蘸料。
这一步看似神奇,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技巧,不过就是备好胡麻油、羊脂、野葱、蒜泥、香菜末等小玩意儿,根据个人口味自己捯饬就行了。
反正没有芝麻酱和小米椒,这油碗蘸料基本上没有什么灵魂。
在后世当厨子,调制油碗蘸料时讲究的是鲜香与地道,很让人苦恼的是‘众口难调’,很考验一个大厨对油盐酱醋糖的把控和理解。
但在汉帝国,就一个字:重口难调。
重油脂喜肥腻,重口味,多放盐,差不多就是大汉帝国饮食文明的精髓。
对于这一点,杨川很能理解。
毕竟,在这样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里,很多老百姓都饿的在吃屎,即便是一盆难以下咽的糠米野菜粥都是人间之至美,还讲究什么地道、鲜美和斯文?
这特娘的就是在欺负人啊。
所以,除了自己的那一个油碗蘸料,杨川亲自动手调配,其他人的‘蘸料’都由他们动手去捯饬,反正过量的油脂、盐巴、野葱和芫荽粉末吃不死人。
杨川就是想通过一碗蘸料看看,眼下这四个‘关中人’,尤其是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崔头儿’到底什么路数。
这种想法十分隐晦,但屡试不爽。
作为一名合格的厨子,在很多方面其实更像江湖骗子,总有点‘阅人无数’的意思,比如什么看相的、搞风水的、青楼老鸨和半吊子读书人,差不多都属于这一类……
……
于是,杨川很快就看到他最担心的一幕。
之前的三名关中汉子没什么异常,反正就是死命的往油碗里放东西,羊脂、牛油、肉酱、胡椒粉、胡麻油、野葱末、芫荽粉,有什么就放什么,简直就没眼看。
至于青盐粉末,自然是越重越好,估计都能把人齁报废。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老崔头儿的吃法就十分考究,油碗里只调了几滴胡麻油,洒了一小撮野葱末、芫荽粉和青盐,几样调料也浅尝辄止。
然后,往碗里添半勺滚热的羊肉清汤,便开始涮肉了。
杨川不经意的瞅一眼,现这老贼的一口牙白森森的,一颗都没缺,而且,就连牙龈都看上去十分饱满、红润,哪里像一个糟老头子?
此外,当他用筷子夹起一片老崔头儿切削的肥羊肉,在热汤中轻轻一涮,借着洋油灯昏暗的光线一看,竟薄如蝉翼,几近透明。
这老贼的刀法,竟恐怖如斯?
杨川不动声色的涮着羊肉,一脸的幸福与满足,安定祥和,就像多年的游子回到老家,心安理得的吞吃着老娘手擀的一碗长寿面。
他的一颗心,却渐渐的沉了下去,后背开始有些冷:‘这个老崔头儿到底什么人?’
如此一位高人,为何来到石门障的烽燧当什么狗屁烽子?而且还装出一副蓬头垢面、神情木讷的傻逼模样,这是在演给谁看呢?
这分明就是‘猪扮老虎’,就不知道想咬谁?
种种迹象表明,这老贼绝对是从长安城来的,或者,干脆就是宫里出来的,这一点毫无疑问,杨川最担心的也恰好是这一点。
大谁何?还是、绣衣使者?
应该是绣衣使者。
在大汉帝国,绣衣使者相当于后世的锦衣卫,不仅监察百官,还在军中充当督导、斥候、密探等,杨川隐约觉得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