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坛中的石榴花热烈盛放着,郑来仪一见便觉欣喜,想起国公府中父亲带着自己栽下的那株石榴树,脚步便慢了几分。
“走吧,椒椒。”
观景台上,客人已经落座。众人听见世子爷的声音,纷纷起身。
“护劼拜见世子!”
传说中的鹘国三王子护劼穿一身花纹繁复的褐色锦袍,头戴扇形冠,一头卷曲的褐发被整齐归至脑后,腰间系着墨绿色的长巾,耳上还戴着两只金环耳坠,一身衣饰颜色鲜明十分华丽。
护劼的汉话十分标准,几乎听不出口音。向李德音行完礼后,视线便停在了世子身后一袭天水碧束胸长裙的郑来仪身上,双目可见地睁圆了。
“护劼也算来过中州不少回,却不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他同样朝着郑来仪行了一礼,背弓得更深了些,“——护劼拜见美人!”
李德音并不适应鹘人对女子过分热情的举止,下意识看向郑来仪,担心她心中不悦,谁料她却淡淡笑着还了一礼。
“三王子会这么说,恐怕是还没有见过我几个姐姐的缘故。”
护劼哈哈大笑,对这落落大方的国公小姐留下深刻印象,众人亦是笑意盈盈地入座。世子居主位坐在中心,护劼和一众鹘国使臣坐右手,郑来仪坐左手,陪同在座的还有鸿胪寺的官员和牧监齐舆。
郑来仪甫一落座,才发现自己对面,叔山梧正坐在护劼的右手边,此刻正偏过头与护劼低声交谈。护劼直起身子,朝着郑来仪点了点头,叔山梧视线便一同顺势转了过来,与她隔空对望。
他穿了一件佛头青的宽袖襕衫,玉色蹀躞带束腰,竟有了几分文臣气质,低调地跻身于衣饰鲜明的胡客之中,面上挂着疏离的笑意。
与早晨将她紧箍于怀中降烈马的叔山梧判若两人。
郑来仪垂下眼,抿了口茶。
见诸人都已落座,主人席位上的李德音端起酒杯,曲乐暂停。
“承蒙陛下亲自关心,大祈与六胡州市马如火如荼,今日本世子特在此宴请鹘国使团,也为三王子送行,感谢三王子为两国互市再填新彩!”
护劼哈哈一笑:“世子客气了,借您吉言!”
“本世子听闻玉京已经开始有颇具眼光的马行,指定专门收购鹘国马?”
护劼面露得意:“不是我护劼吹嘘,实则我鹘国马比起图罗和沮渠马,战力一点不差!只是吃亏在我们离大祈远了些,往来不如他们方便,此次前来,只求能让我鹘国马更多为大祈看到!”
“看来三王子不虚此行了。”
众人见世子端起了酒杯,便纷纷跟着举杯。
李德音正要仰头喝酒,视线瞥到叔山梧,动作停了下来,疑问道:“於渊,你怎么端的茶?”
众人视线纷纷投向叔山梧。只有郑来仪,默默放下了手中杯子。
她想起,他的确是不喝酒的。
常年离家的将士们,腰间酒壶中的一口酒有时是孤独戍边的生活中唯一的凭吊,甚至急行军时随身的水囊里或许都装的是烈酒。很少能见到如他一样滴酒不沾的军人。
叔山梧正要说话,旁边的护劼却开口了。
“世子爷不用管他!他喝不了酒,您准备的美酒正好不用分他一杯,我们喝我们的就好!”
主客都这么说了,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将杯中酒纷纷饮尽了。
李德音便好奇问护劼:“不知三王子和叔山梧是如何认识,看起来很是亲厚?”
护劼看向旁边坐着的叔山梧:“说来话长,有一年鹘国边城遭逢灾荒,灾民为求生冲进了大祈边境,当时贵国边城的大官要将他们当做奸细处死。是阿梧兄弟出面,不仅将人平安送回,还给他们带上了米粮和肉干……”
李德音闻言,点头道:“做得不错!大祈与鹘国一向交好,这糊涂驻防官也不知是哪一位,怎的如此不明事理?”
一言既出,在场诸人均是随声附和。护劼笑道:“世子爷也不用追究了,在下今日来是交友的,也不是告状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用再提了!”
大家呵呵一笑,便准备揭过这篇。
“还是三王子明理。边郡形势复杂,驻防官为国守境,无非是过分谨慎了些,于大祈而言并无甚过错。若是对谁都友善,怕是某一日会成了东郭先生。”
郑来仪说罢,拈起盘里的一刻碧玉葡萄,不紧不慢地剥开皮放进口中。
叔山梧掀眉,淡淡看向对面的人。
在场的都是和番邦打惯交道的人,深谙表面和气的重要性,护劼随口一提的事,却也是隐隐表达对大祈的不满。而郑来仪这番云淡风轻的话看似附和护劼,其实是在背刺出手保护异族的叔山梧。
也无疑提醒在座的各位,此时所处的毕竟是大祈的领土,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叔山梧身后,决云对郑来仪怒目相向——这郑小姐接连拆台,矛头十分明显地指向自己的主子。
叔山梧却神色如常,仿佛没有领会郑来仪对自己的针对。他静静看着对面的人,想到决云向他汇报的事,目光中便带了一丝饶有兴致地探寻。
这养尊处优的郑四小姐,看似温顺恭谨,却每每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
“椒椒说得倒也不错。”
李德音终于是出声附和,他看了叔山梧一眼,后者恍若未闻,依旧出神地看着对面。世子面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场上气氛一时便有些冷场。
护劼感叹:“贵人韶龄,看事却颇为老辣!我说一句不当说的话,倘若大祈的边防节镇统领都有如此觉悟,能明辨奸邪,也不至于让人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