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佛窟遗迹遍布青苔和藤蔓,几无打理的痕迹。只剩一些无力于寺中供奉祖先牌位的穷苦百姓,才会选择绕道后山,于佛窟前祭奠。
今日霄云寺中来的贵族人家大多集中在在正殿或经堂,越往山壁石窟的方向,人烟越是稀少。
拂霄山被苍翠树木掩盖,浓郁的树荫遮盖了霸道的日头。郑来仪仰头,深吸一口空山中清新的空气,气闷一时缓解了不少。
她走到后殿的角门边,与拂霄山只有一墙之隔,墙头隐约可见被植被掩映的巨大山壁石窟,突听得一个低沉的老者声音,隔着院墙传来。
“无尽灯者,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檀越至此,可不必再执着了……”
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
郑来仪一时怔忪,陡然听见另一个声音冷然响起。
“多谢大师开解,但我并无执着,执着者另有其人。只愿母亲在此,可以安歇。”
郑来仪猛地抬眼。
半掩的院门后,熟悉的男人身影背手站着,衣袖下右手腕上,露出一截白色的绷带。
二月初六,那是她与叔山梧大婚的日子。
叔山梧一身黑衣,他身边的老僧一身灰袍,从郑来仪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老僧须眉皆白的侧脸。
二人正对着的石窟之中,一座高不到一尺的报身佛跏趺而坐,右手放于膝盖,掌心向外手指下垂,双眉弯如新月,丰颐秀目凝视众生。
佛像面前零落地摆着些瓜果供品,其中一盏莲花形制的长明灯颜色颇新,应是刚刚供上的。
昙绍转过脸,看向叔山梧:“檀越既无执着,又怎会以为令慈不得安歇?其实逝者已矣,不得安歇者,非彼而已。”
叔山梧挺拔的身形一时凝滞不动,或许是郑来仪的错觉,他宽阔的肩膀似乎微微下塌了几分,莫名几分颓败。
“大师说得对。是未亡人未能看开,母亲早已往生,不孝儿于此吊唁,不过妄求心安罢了。”
昙绍认真端详着叔山梧,似是看出了些什么,眉目一时冷肃。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恕贫僧直言,檀越过于执着,如此不仅会伤害他人,更会伤害自己。”
叔山梧身形微动,似是自嘲般冷笑了一声:“在下杀伐过重,有朝一日终会下地狱,寂灭之乐,恐怕无福消受。”
他转过身面朝着昙绍,躬身合十:“多谢大师开解,在下虽愚顽,不得了悟,但能为亡母在此设凭吊之所,已经甚为感念。”
昙绍双手合十,口呼善哉,面色不无悲悯。
他目送着叔山梧远去,转身朝向佛龛,闭目念诵了一段经文,方才缓步离去。
郑来仪藏于院门后,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头西斜照在她的后背,两条腿都有些麻了,才跨出门槛,朝山壁走去。
她走到佛像门前,那一盏新供的长明灯中香烛依旧燃着,火焰微微晃动。她伸手拨开一支遮挡了佛龛的藤蔓,仔细分辨须弥莲座正中的木牌,上面镌刻了八个字:
「故显妣安氏之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