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拥二十万凉州军的大祈第一藩王严子确,也要顾及天下人看法,一纸先帝遗诏为他正名,连玉京都撼动不得,纵然严氏几度率兵占据槊方地盘,凌越京畿,逼退鱼乘深,野心昭然若揭,乾宁帝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刚刚经历九死一生,自乱世中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但只要玉京一天不拨乱反正,他叔山梧就要始终背负通敌叛逆的骂名,他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为了她,为了她的亲人,也不应再肆意妄为。
“眼下稳扎稳打,一步步来,只当这一切是你收回槊方的必经之路。”
郑来仪看得通达。
“他欺负过你,还对你父亲下手,总有一日,我要叫他偿还。”
叔山梧将她的手握紧了。
他将滕安世留下,本就对后路有了打算,却担心郑来仪看他对玉京表臣服之态,心中委屈。谁料她比任何人都懂,反而几句话便开解了自己。
郑来仪目光微动,靠进他怀里,轻声道:“我懂的。”
叔山梧揽紧了她:“你陪我回槊方,有朝一日,我也陪你回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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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元年五月初八,昭明帝昭告天下:叔山氏勤王勠力、剪平多难,频立大功,封苍梧王,掌河东、河北、河南,三道节度使皆由苍梧王任命,京畿道亦正式划归其统辖。叔山梧名正言顺地回到了槊方开府。
册封旨意下达的第二天,严子确的凉州军便与叔山梧的部曲在靖遥遭遇。双方激战月余,靖遥城外僵尸蔽地,败旗折戟,累累于路。凉州军死伤惨重,而田衡亦在与敌方激战中身亡,最终守住了靖遥。
北境战火绵延数月,严子确麾下胡将叱罗必率领叔山梧在西洲军培养的旧部共三万余人,于某夜攻城前临阵倒戈,投诚苍梧王。
严子确损失惨重,暂时停止了进攻,退回陇上。
时值端午,五毒之日,并州城中家家户户门上挂起艾草菖蒲,求避邪毒。
一大清早,苍梧王夫妇轻车简从出城向西,沿着城外蜿蜒的无定河逆流而上,在一处树木葱郁的山麓停了下来。
这里曾经是一片交战地,大祈建国之初,戍边的将士第一次与入侵的胡族遭遇,便是在这里。开国将军率领士兵们与敌人殊死搏斗,最终惨胜,率队的图罗王仅以身免,狼狈退回关外。
山谷之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幸存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战场清理干净,牺牲的将士们被就地掩埋,如今这片交战地,便是先人的埋骨之所。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郑来仪在几步之外,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叔山梧。
他伫立于一方无字碑前,身后的决云递上一柄长刀——这把佩刀随着叔山寻征战沙场,几乎从不离身。叔山梧接过刀,绕过墓碑,将它放进了穴中。
叔山寻已经葬身于东都,他一生杀伐征战,功绩过错皆随风散。如今埋刀于此,也算叔山梧对父亲临终遗愿的一个交代。
新修的坟茔四周,杂草被清理干净,一抔抔尘土压下往事,只望他能入土为安。
叔山梧缓缓跪倒,端起面前的银杯,酒水倾泻入土。他身后,决云、蒋朝义、罗当等人神色肃穆,跟着下拜。
“老王爷这一辈子,英名赫赫,死后却连全尸也未能实现……”
戎赞站在郑来仪身后,望着眼前场景,不免唏嘘。
郑来仪沉默,眼前这片山脉,埋葬了太多的戎马英雄。叔山寻的坟茔不远处,还有叔山梧为他师父颜青沅立的衣冠冢,田衡的遗骨也被带回,葬在此地。
他们泉下相遇,应当不会寂寞。
她叹了口气,正欲提步上前,忽听耳边风声扯紧,“唰唰唰”
接连三声,黑色羽箭如流星破空而来,其中一支擦着她耳边飞过,右耳的七宝琉璃环应声而碎。她瞬间呆住,一时不知如何动作。
戎赞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箭来的方向冲了出去。
叔山梧迅疾起身,右臂一展,张开羽翼一般的斗篷,奔至近前,将郑来仪揽进怀中,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齐腰深的荆棘丛,周身燃起杀意。
他们此刻所在,已是陇右和槊方的交界,仅有一山之隔,来者何人他自是心知肚明。
端午祭扫出行,他们并未带多少人马,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方才三箭发出,众人立即排开阵型,将叔山梧和郑来仪围在垓心,一时间风声呼啸,茂密的灌木丛后刀兵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郑来仪依靠在叔山梧怀中,一颗心七上八下。叔山梧垂眼细看,她右耳的耳垂被崩裂的耳铛划破了,渗出一抹殷红。他咬了咬牙,低声问:“疼么?”
郑来仪摇头,神色还算镇静,只留神着周围的动静。
叔山梧扬声:“给我抓活的!”
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交战的动静小了。继而便听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是戎赞先押着一人回来了。
郑来仪看向他手里提着的五花大绑的人,叔山梧冷声开口:“严押衙,许久不见。”
严森抬头,狠狠瞪着叔山梧,并不说话。
决云和罗当他们陆续押着人过来,约莫十来人,都是胡服装备,但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边军。
“想要取我性命,姓严的怎么不亲自来?”
严森终究忍不住,狠狠“呸”
了一声:“你这逆贼,不配我主子亲自动手!”
“你脚下踩着的是槊方地界,是谁侵犯在先,行悖逆之举?!”
郑来仪向前一步,陡然发问。
严森一怔,看向郑来仪,面上神色几变。
“贵人,你……你——你怎能向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