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速地产的员工经常加班,但是报酬丰厚,因为老板慷慨。那晚中层工作研讨会结束之后,在岗的所有人都应邀出去狂欢,康耀明喜欢在吃喝玩乐方面擅自做主,买单的永远是杨振,反正他不缺钱。今天送来的水果比以往都甜,他拣光拼盘里的红毛丹,看了看只顾喝茶的大老板,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开除他?”
大老板陷入深思,英俊的侧脸在光影里明灭不一,他砸吧着嘴,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六指,六指解释:“疤头一直不满把放贷的钱投资地产,找着机会就唱反调,这人是疤头的冲锋枪,指到哪儿打哪儿,留着他还有用,放长线钓大鱼。”
康耀明点点头,忽然记起什么,展开双臂靠着沙发,在六指的眼前故意晃动手腕:“你猜这个多少钱?”
六指瞥了一眼:“刚才开会看见了,有钱花到实处,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
他抗议:“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你要吗,转送给你?”
六指认真看了看那只表,摇头道:“不要。”
康耀明有些急,欠孙小姐的这份人情,看来是怎么也推不出去了,他充满疑惑,说:“你们挣这么多干什么,又不像大款一样消费,我和振哥去那座小城出差,找最好的酒店给他订餐,他竟然跑去什么菜市场吃烧烤。”
说到这里,仔细一想,又说,“应该和孙小姐有关,美女就是用来迁就的。”
六指面上一笑,没说什么,他和杨振小时候,曾过着连续三个月在垃圾堆里捡菜叶吃的生活,如今区区一间菜市场又有什么关系,在乎的永远不是在哪里吃好,而是吃什么饱。他用不灵活的手指熟练地点烟,问杨振:“专门去了一趟,真没见着人?”
杨振应了一声,嗓子很沙哑:“那地方半年后要修路,匝道刚好建在鸽子林,卖了地他们就没钱赚。”
康耀明惊讶不已:“这些人太黑了,还说什么自然保护区不能交易,竞标先赚一笔,修成之后光过路费都够他贪的。”
他连连啧叹,“不过我们已经安排人闹他,闹得他鸡犬升天不得安宁,到时机再出面,谁也知道是谁干的,就当他有些来头,也还是会忌惮振哥的名号。”
近年地产在二三线城市活跃,有钱人都兴在清静的地方买房,价格不是问题,环境好才是王道,s城地平水多,鸽子林后是废旧科技城,已经被杨振买下,后面临湖,前面的湿地尤为重要,如果改成公路,房子就不值钱了。三人正商量事宜,忽有人敲门进来,捧着酒杯说要敬酒,康耀明站起来挡过,搂着那人的肩去了隔壁,随后六指也跟了去,今晚人多,只一个怕是顶不住。房间里只剩下杨振,杯里的茶叶大朵扩散,漂浮在面上,又逐渐往下沉,灯光明亮,照得深色地毯变了浅,他靠在酱色牛皮沙发,原封不动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几点,这座城市灯火通明,灿烂依旧,黑夜远比白天鲜活。逆向车灯照进挡风玻璃,他的脸在明暗交替里忽隐忽现,仪表台上的汉白玉弥勒佛咧着嘴笑,模样十分憨态可掬。他将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子随即上了高速,四周陷入黑暗,狭小的空间更加静谧,这一行程下来,已经是三小时后。土瓜湾的人大多在沉睡,面前的住宅楼鳞次栉比,很久以前这里有家金福酒楼,对面是卖香烛祭品的店铺,他瘦得像苗豆芽,穿着泼了机油的烂坎肩,和六指在铺子跟前挑断贾肥佬的手脚筋。太子道繁华,车流滚滚,鱼龙混杂,异军突起或是因仇家被砍杀的大佬比比皆是,在潮旧的小巷甚至拥挤的人潮中已经见怪不怪。旺角上空有永不消失的飞机轰鸣,那些飞机降得很低,站在楼顶几乎能够伸手触摸,他最闲暇的时刻便是站在停车楼的顶端看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没怎么变的大概只有维多利亚港,一路过来,陈年的记忆断断续续,很多都已经忘掉,他看着不远处沉寂的海港,将车子打了个弯,驶向小庙山。
这块地图上无记载的荒地早变成垃圾处理场,干涸的河床对岸有间红砖瓦的炮楼,后来被渔民用来临时歇脚,那是七年前最后一次见她的地方。天边出现鱼肚白,他站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点了支烟,望着对岸的旧楼出神。其实那夜之后他进去过,折叠床的铁锈焊紧瓷实的破棉絮,镶在缝里的是斑斑血迹,军绵上还有成滩的血印,矮窗被砸得稀烂,灌进的冷风呼呼作响,他知道她从那里跳了下去,墙离地三米高,外围是条河,可将这片地一寸寸搜遍,也没找见她半个人影。清晨微凉,他在这片荒地里站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汽车轰鸣,六指下车和他并肩站着,看这熟悉的旧地,说:“你果然又来了。”
“她死了。”
他看着轮廓模糊的小山坡,停顿半天,“就埋在这。”
六指胸口发闷,努了努嘴却发不出声,七年间来过这里无数次,他比谁都清楚这世间没有奇迹,却唯独对此不肯放弃。天边太阳冒出半个头,蛋红色照亮飘忽的青云,他的嗓子很干,低沉地说:“我打算围绕小山建个墓园。”
这片地早在多年前就买下,一直空放着什么也不干,原以为他是买个念想,这地方大概会永久搁置下去,此刻他却这样打算,那就说明……六指的嗓子也有些发干,犹疑地叫了声阿振,他看着天边的朝霞,脸色平静。
林佩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苏颜正在给宝宝穿新衣,小熊图案的领口一勒,小孩子嘴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她才走过去给衣服调了前后,一边麻利的进行一边说:“二十多的人,给小孩子穿件衣服都不会!”
苏颜拍拍手,往沙发上一躺,说:“我要都会了,那你干什么呀?”
这是林佩佩的家,她隔三岔五都会给宝宝买些东西送来,虽然宝宝他爹是个考古学家,并不缺钱,但因他长年在外,宝宝得不到足够的父爱,所以苏颜觉得,她应该给宝宝多一份母爱,但是林佩佩对她一抱孩子就神魂颠倒的样子表示很不放心,生怕她的宝贝儿子遭入魔手,经常防她就跟防贼似的,苏颜理解初为人母的护犊子心理,于是只好换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宝宝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