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振衣一言不,翻开她的衣领。
宝颐嗷地惊叫一声:“裴大人做什么!起码要先回房呀!”
裴振衣的手指并未接触她的皮肤,他只是翻开看了两眼,果然,被麻布磋磨过的侧颈已经泛出潮红,如细腻的沙湖上飘来一片红藻。
“回去把这衣裳脱了,真丑。”
他道。
宝颐捏紧衣领,眼圈渐红:“不是说好了只给大人做丫鬟吗?怎可……”
裴振衣气得眼前一黑:“谁想与你一度春宵?你当我是春的野狗,见你如今这般模样也会生出邪念?”
“我……”
宝颐更加伤心,想起自己今早对着水面忙活甚久,怎么也挽不出一个像样的髻,又想起自己身上不合身的土气衣衫。
白日里他不在府中,她还能坦然做这般打扮,现在他回来了,登时就自卑了起来。
“那我……先告退了。”
她对他行了个礼,转身向正房中走去。
直走到门前,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她顿了顿,收回了推门的手,顺着角门,又疾步走去了下人们住的后罩房。
*
回了房中,宝颐点上灯烛,一头栽倒在棉被上。
下人房中陈设粗陋,墙壁的砖受了潮,散出一股子湿润的霉味,她习惯性伸手,去探自己的软枕,偏偏扑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这儿不是侯府,没有香软的枕头供她抱着入睡。
她抱着被子消沉了一会儿,今日种种依次划过疲倦的大脑。
……裴振衣又凶她,不仅凶她,还挑剔她穿戴难看,宝颐揪着被子上漏出来的棉絮,心中悲愤交加:她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模样丑!
但转念一想,他表面上瞧着是嫌弃她至极,但当他现她站在井边时,表现出的那份紧张恐惧做不得假,如非遇见了令人肝胆俱裂的情形,握刀的手怎么会不自觉地颤抖呢?
对呀,孔老夫子有云:听其言而观其行,说不定他嘴上嫌弃她,心里却受用得很呢。
宝颐渐渐咂摸过了味来,由自暴自弃的躺姿换作坐姿,再从床上噌的一下站起了身。
此时,木门传来叩击声。
宝颐立刻趴回床上,带着浓重的鼻音,扬声道:"谁呀。"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婆子的声音:"姑娘睡下了吗?老奴来为姑娘送些用度。"
宝颐起身开门,暗自懊恼: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婆子给了她一只小瓷瓶,据说是御赐的药粉,专门拿来祛疤的。
宝颐看了半天,皱眉:“裴大人怎会有祛疤膏子?”
婆子摸了摸鼻子,没回答。
除了药膏外,她还送来了的里衣,行头,鞋袜,并一些汗巾面盆之类的起居物件,花样繁多,巨细靡遗,看起来像是有人专门列了个单子,然后再差人一样样照着购买。
宝颐摸了摸其中一条襦裙,一摸便探了出来,这是一种海外舶来的布料,色泽鲜亮,材质硬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独价格极贵,宝颐从前开衣庄时曾有海外商贾向她推销过此类布匹,当初她嫌这布又贵又普通,还嘲笑过买这料子的人都是不懂鉴赏的暴户,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居然也成了暴户……
她又打量了这些物件几眼,都价值不菲,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购置的,只是品味都比较……粗糙。
便拿那西洋缎裙子举例,绣花不是不行,但把下摆,袖口,襟前统统安排上华丽的牡丹纹……这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见那婆子低眉顺眼的模样,宝颐自然而然地当作这些物什都是她的审美,下人喜欢花哨的衣服用度,这很正常,像桃花儿就特别喜欢画着大红大绿的碗。
她收下东西,对婆子温柔地笑了笑,客气道:“你我都是这府里的仆役,不必分什么主奴,我这样不中用,白日里做不好活计也就罢了,还累得阿婆沐夜给我送东西,实在是惭愧,天色已晚,阿婆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婆子欠身:“姑娘且慢,老奴有一事要告与姑娘知晓,这屋子原本是归另一个婆子居住,前些日子她回家探亲,可巧今日回来了,便劳烦姑娘搬出……姑娘?”
宝颐紧捏门框,脸色白:“可是裴大人反悔了,他要赶我走了?”
婆子愣住:这是哪一出啊?
在大美人急得哭出来之前,婆子赶紧道:“姑娘误会了,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裴大人他也什么都没交代,只是这后罩房到底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姑娘何不挪去西厢呢?
宝颐追问:“他当真什么都没交代过?”
婆子目光心虚地四下游移,随即坚定道:“是,大人日理万机,公务繁重,怎好拿着这点小事去叨扰他?”
宝颐这才松了口气,姑且信了。
虽然一个丫鬟住去西厢有些古怪,但既然这是人家的屋子,那自是不能死乞白活地赖在这儿。
她打起精神,抱起那堆昂贵的物件,蚂蚁搬家般挪去了西厢房。
路过裴振衣的正房时,她见房檐下飘着两只细巧的灯笼,屋里也点了灯,静谧的夜里,一道人影映在窗格上,分外冷清。
她走近时,窗上的人影顿了顿,起身取出一件小东西,看那轮廓,约莫是昨晚用过的那瓶金疮药。
宝颐有心进去献献殷勤,但想起自己今天穿着难看,头也挽得乱糟糟,顿觉进去了大约也要遭人嫌弃,于是只是好心走上前,将他留了一缝的门关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