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达明站在门口,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隔天风和日丽,七月的太阳毒辣辣,晒得林北出了一层油。他将脱了上衣挂在旗杆上,就被教练用足球砸过来:“妈的!那是你晒衣服的地方么?你对得起国家人民和党么?”
林北扯过衣服高举在手,企图利用自然风将湿透的汗衫吹干,嘴里说着:“我对不起国家人民和党!我认错我悔过!今后再也不干对不起国家人民和党的事!”
这是教练的规矩,刚进学校时他不熟悉规则,因为无声地反抗被教练罚了无数个三千米上万个蛙跳。现在他学乖了,只要顺着教练的心意,就能免罚几千米的路程。这样的天气跑三千米,不如直接宣布让他挂了。
魔鬼教练笑眯眯,双手背在身后:“多站会儿,补钙!”
林北顿时将举着衣服的手又往高提了提,响亮地回应教练:“是!”
教练十分满意,转身进了体育储藏室,五分钟后再出来,见他还保持原样站着,于是心满意足地提前下班。林北往往因此多赚一个下午的空闲,他觉得自己就像豪杰项羽,卧薪尝胆终不悔……不对,卧薪尝胆的好像不是项羽,那个叫项羽的家伙跳江自杀了……也不对,跳江自杀的是兮来兮去的屈原……那项羽怎么死的?
妈的,头疼!他摇摇脑袋醒神,果然搞体育的不适合文学么,没事干嘛说什么比喻句。他挥舞着汗衫往树下走,却见郑宋宋站在树下,正眯起眼睛贼笑着望他。林北手忙脚乱地扯开衣服遮挡自己胸前的露点:“干什么呀?”
郑宋宋和蔼地笑:“林北呀,你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
“离家出走。”
他看了她半晌,没多余的废话,只说了一个字:“好。”
郑家随时待命的司机寸步不离校门口,连后门都派了一个人守着。他们两个人咬着冰棒,从前门
走到后门,被太阳烤得都快褪掉一层皮。正是午睡的时间,天气又热得这么奔放,偌大的校园里基本没有几个人在外晃荡。
于是遇到凡沙沙的这种几率是必然,因为但凡他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凡沙沙从一开始就扮演了突然冒出来的角色。所以两个人看到头戴遮阳帽的女生气势汹汹地出现时,并没有感到惊讶。
凡沙沙叉着腰:“不是说好了要和我汇报,你为什么不打电话!”
林北抬起眼皮:“费钱!”
两个人正要呛起来,郑宋宋却头一次变得着急:“别浪费时间,快帮帮我啊,我今天一定要走的。”
要她亲眼看着他们订婚,她不如去死。
凡沙沙笑得像狐狸:“去哪里?”
林北缄默不语,但是郑宋宋不介意:“这里呆不住了,我要逃出去,逃得远远的。”
凡沙沙击掌:“好办啊!”
于是她领着两人到了桃园后的围墙:“这里翻修,监控都拆了。从这里翻出去,保管没人知
道!”
红砖墙不低,郑宋宋徒手爬了半天也没爬上去。林北看她额头都冒出汗珠子,于是蹲在地上,指了指后背:“上来,我驮着你。”
后来很多年,林北每当回想起这一幕总是无限感慨。他那么喜欢的人第一次和他亲密接触,却是他帮着她逃出去。但是每每想到也算帮她完成了一桩心愿,他的心里仍是快乐的。
郑宋宋骑在林北的脖子上,他直起腰,把她送到墙顶。墙外站了一颗枯死的树苗,林北指挥道:“下去的时候顺墙抱着树,别摔倒了。”
等她横跨在围墙上,努力伸手去够那棵树苗时,林北的心忽然就紧了:“你坐着别动!我先翻过去,在外面接你下来。”
正是午休之后上班的时间,茂密的桃林间隐约能看见有扛着锄头的工人走来。凡沙沙拽住林北:“被记大过你就毕不了业!”
郑宋宋揪住干枯的树枝:“快走吧快走吧,我能下去!”
语毕便随着折断的树枝一起摔落在围墙之外。听得哐啷一声,林北凶神恶煞地瞪了凡沙沙一眼,又问墙外的人:“你没事吧?”
十秒钟后,林北准备翻墙时,那头的女孩才发出声音:“没事没事,你们快回去吧。”
闻得墙外的人准备离开,凡沙沙却蓦地喊了声:“郑宋宋!”
郑宋宋还没来得及应,却见一只玫红色皮夹翻墙跃起,砸中自己的脑袋,跌落在地上,溅得尘土飞扬。女王般的嫌弃声接着飘来:“富家女就爱这种把戏,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离家出走,幼稚!这钱算我借你,一天十块利息,等你回来时,一次性还清!”
郑宋宋拍了拍皮夹上的尘土,眯起脏兮兮的眼睛,一句谢谢还未说出口,又被翻墙而落的一顶遮阳帽砸中。还好帽子很轻,刚才摔得头冒金星,又被皮夹子砸了一下,若是再来第二下,她铁定晕过去了。
刚想再开口说谢谢,却听闻一声熟悉的男中音:“那位同学,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刚刚往外扔了
什么东西!”
凡沙沙转身看着后勤主任领了一帮扛锄头的工人,遂眨眨眼睛:“没干什么,就是随便散散步什么的。”
主任讶异:“在这里散步?”
林北揽过凡沙沙的肩:“现在我们要回去上课了。”
凡沙沙窃喜,这是林北第一次主动抱她呢。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郑宋宋是她的霉星,但也是她的救星。如果不是那女孩的无意撮合,她也不会喜欢上这么单纯善良的大个子,如果不是这个大个子那么喜欢郑宋宋,她也感受不到一个人沉默爱着的炙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