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很热,大太阳在头顶照着,晒到脸上皮肤上火辣辣的,坐在驴车上走,能看到泥土地上和田里蒸腾而上的水蒸气,像是被烤着冒的烟。
车程很慢,毕竟除了大队长柳建国家的驴车,后面跟的一排都是架子车,由三四个人拉着往前走。
一个是几百斤粮食压在架子车上,靠人力拉很重;一个是怕万一粮食漏了撒了好及时抢救,一点都不敢浪费。
大半个上午的时间过去,青山大队的送粮队终于到达目的地,兰县的粮站。
江秋月下车擦了把汗,观察这个之前没来过、存在传说中的地方。
粮站其实就是几间青砖盖起的红顶瓦房,门口竖着写有粮站两个黑色毛笔大字的木板,四周墙面上刷着白底红字的标语。
门口已经排起了大长队,都是周边乡镇大队过来交公粮的人,周围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种一棵树能给送粮的人遮荫。
柳建国赶紧让壮劳力把车拉过去排上,让柳大柳二注意着驴车和车队上的粮食,他自己掏出一盒香烟摸了摸,往队伍前头走去。
“希望今儿个顺利,别被打回来了。“柳二叹口气说道。
柳大敲了他一棍子,让他别乌鸦嘴,打回来他们还要拉回去重新翻晒,到时候不知道会舍去多少斤,还要额外往里填粮食凑足数。
江秋月见还没自己什么事,就跟着一个队的妇女们去一边的墙檐下躲太阳。
其他看车的大叔大哥们只能守在装满粮食的架子车旁边,不停地用草帽子扇风,满头大汗擦都擦不及。
其实这样的正当午的大热天,在哪儿都一样的热,草帽子扇子扇到脸上的风都是热气腾腾的,根本没啥用,心理作用上凉快点。
江秋月发现,青山大队来交粮的队员们脸上都不怎么高兴,完全没有前几日收获时的喜悦,柳建国爷仨儿比较紧张粮食能不能一次过,剩下的中年大叔小伙子们皱眉心疼粮食要交上去,妇女们聚成一堆躲在墙檐下唉声叹气,希望交完后落下的能多点。
排在他们之前的那一队更是愁眉苦脸,说交公粮用掉大半收成,回去分粮的时候粮食少,工分换粮的斤数肯定被压的很低,不然粮食不够分,算是一季白干了。
队伍慢慢往前移动,终于到了青山大队前面的那队,江秋月待在后面没上去仔细看,只听到一阵激烈争吵之后,那一队的粮食被粮站验收的人打回来了,一队人都没精打采,准备拉回去重新翻晒,估计还要再添点进去才够公粮数。
然后轮到了青山大队,跟车的人都从架子车把上跳下来,安分站在一边都有点忐忑不安。
粮站的验收人员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中等个,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中山装,头戴一顶同色的帽子,叼着一根香烟过来。
他手上拿着一根像是刺刀的东西往几只粮袋子上戳,刺刀刀身中间带有血槽一样的凹槽,抽出的时候带出一股粮食,一部分在凹槽里,大多落在地上。
那人抓起几颗玉米粒往嘴里扔,嘎嘣了几下嚼嚼,皱眉不语。
柳建国立马上前问怎么样,袖子下暗中把剩下的半包香烟全塞在中山装口袋里,拍了拍那人。
验收员呲着黄牙露出个笑脸,瞬间又收了回去,说晒的不错,让他们车队往前走拉去过磅。
说完吐出嘴里的玉米渣子,重新坐回粮站门前的太师椅上,让后面的车队把粮食送上去检查,他懒得下去亲自跑腿了。
“娘的,跟个小日本鬼子似的大爷样儿!”
柳二暗中嘟囔了一声,被柳大照头上扇了一巴掌,再不敢多说了。
接下来过磅记录的时候,柳建国喊过几个知青在旁边站着,江秋月被拉到最前面跟柳家爷仨儿一块。
搬粮食过磅的当然是队里出人,这个当时出门时就安排好了,几个壮劳力上场把粮袋子一只只搬上来上磅秤,粮站的工作人员打着秤砣,一块一块的加圆铁块砝码找平衡。
这个江秋月会看,小时候家里用过,于是她两眼不错地盯着磅杆上的刻度和砝码的个数斤数等。
工作人员本来正在调秤,抬头见一个漂亮小姑娘紧盯着他手上的秤砣,在一群脏兮兮的大老爷们中令人眼前一亮,心情都好了点。
“小姑娘看得懂?”
工作人员接过柳建国递上去的香烟放到一边,随口问道。
江秋月看了一眼他手上密密麻麻的账本,回道,“菜市场里见过小磅,应该原理相通,课上老师教过的。”
工作人员笑了一下,打量她的装扮猜测是个知青,估计是大地方来的。随后他说出过磅的数,记在了账本上。男知青们伸着脖子往账本上凑,江秋月瞄了一眼,确实是那个数。
之后过的很快,几千斤粮食最后换成一张盖着大红章的收据,柳建国和跟队的人才松了口气。
一群人出来后,粮站门前排队的架子车还有很多,后面陆陆续续赶到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