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把烫好的酒拿上桌,小声儿道:“竟真是个眼拙的?这沈家三小姐眼拙也就罢了,沈家老爷夫人怎么会应下?说起来,还真不能小瞧了那周安良去,这事儿着实意外。”
“现在知道人家的好了?”
苏太公拿眼瞥她,“晚啦!”
“他有什么好?”
苏一斟酒,“我是替那三小姐惋惜,那样儿的家世样貌,挑这么个男人。”
“罢了,咱也不论这是非,横竖与咱们无关。”
苏太公吃起酒来,端了与苏一碰杯。他是个心宽的老头儿,否则活不到这岁数。老伴儿早先就去了,后没了儿子儿媳,余下他光杆儿一个,照应这孙女儿。为着苏一,他也必须要心宽地活着。
苏一吃了半口酒,搭一块肉脯,搁下筷子来继续斟酒,“倒也不是全与咱们无关,爷爷您想,他周安良要成婚了,在哪里成?周大娘可说了这一宗没有,难道就在那三间偏屋里?”
苏太公一边吃菜一边摇头,“这还早呢,得合下日子,再做商量。那沈家三小姐既答应了这门婚事,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能有什么微词。”
“这可不见得。”
苏一把斟好的酒杯往苏太公面前放,“旁的我不管,怕他惦记咱家的正堂。若要正堂做新房,我是不依的。别说正堂,后头草堂也不许他周安良碰一分一毫。我先给您撂个话儿,周大娘出面这事儿也不能依。您记住了,拿我的名头推了便是。咱家正堂是您住着,也只能您住。”
苏太公稍想一番,“若是你大娘真需要,让出来救个急也未为不可嘛。一院里扶持至今,还计较这些个做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事儿也不能这么做。”
苏一不让,“爷爷您这回必须听我的,周大娘是周大娘,周安良是周安良。您让一分,他能舔着脸再占两分,这事儿没得商量。若他有别的法子没提这一宗,就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说过这话儿。”
苏太公看苏一语气咄咄,也不与她争辩下去。再说这事儿没出,空想着在这儿分辨也是傻气,没的伤了和气。兴许这事儿只是苏一自个儿多想了,人家周家并不会想这一宗。原本他们住的三间偏屋就是他苏家的,能再开那口要正堂?便是想了,开口了,应该也是救急的用的,大不会占了不给。
☆、占巢
苏太公年轻那会儿跑过江湖,是个快意恩仇的人。这会儿老了老了,却软腻了起来。许是失了妻儿,心下沧桑,总会多念着些情义上的事。周安良说起来算他半个孙儿,都是瞧着长大的,总要心生照拂之意。再说这活生生的人,指不定哪一日说去就去了,又有多少好计较的呢。苏一确是还小,不明白此间心境。
她嘱咐了苏太公那些话,稍安下一颗心,仍是同平日里一样,来往在家和铺子间。
树梢黄叶落了尽,街面上起风,卷着落叶儿从街南吹到街北,眼见再不几日就要入冬。
苏一拿着铺子里的剩料碎玉坐在铺前练手艺,冷风灌在裤管里,阵阵刺寒,手晾冷了便往棉衣袖子里缩。瞧见有客人来,起身领了进铺子,但交由陶师傅和陶小祝招呼。自己跟在后面听几句言辞,没她的事儿便又出来寒风里蹲着。
晌午时分现了暖阳,这差事方才好过一些。又可得去铺子里,里头笼着暖炉甚是暖和。吃了午饭再能歇会儿晌,是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候。
不过刚眯了眼,又有人来,此人四五十的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头戴藏青皂绢幞头、一身锦缎灰袍、腰系双穗条儿、脚蹬熟皮靴,瞧着便是富家人的扮相。他从袖里掏出宣纸来,层层叠叠地展开,抖撑两下,“要的东西都在上头,来年二月初十前得需做好,到时自有人来取。”
陶小祝接将下来,苏一也伸了头去瞧,但瞧那上头写的各式首饰,从珠钗头面儿到璎珞耳珰戒环镯子,样样齐全,倒像是嫁妆单子,便随口问了句:“这位爷家里是有喜事吧?”
“可不是我家里。”
这位爷笑,“那是我家的三小姐,应是老爷家里。”
“沈家的……”
苏一轻轻出声儿,把身子又缩了回去。这城里要嫁三小姐的,她也就知道沈家一家。再有这样衣饰穿着的下人,大约也只能是沈家。
陶小祝这厢听出了味儿,叠起单子,挑眉问那爷:“你家三小姐真瞧上了那个酸秀才?日子也定下了?”
那位爷也没架子,掖了袖子在身前,挺直了腰,“今儿上晌才刚合下,定了来年二月十五,正是开春的时候。是以这单活你们得赶在二月初十前做出来,咱们拿了回去要一一装箱子。差一件少一件都不成,需得样样齐全。咱们信得过你陶家铺的手艺,半分也糊弄不得,到时自有人过眼。”
陶小祝拍胸脯应下,却还惦记三小姐那事,扒着这位爷不许走,拉了到交椅上坐下斟茶吃,“我没猜错,您应该是沈家新聘的管家,往前没瞧见过您。既来了,就多坐会儿,歇了脚再走。你家三小姐,怎么就瞧上了那周安良?”
这位爷摊手,“你也瞧出我是新聘的管家,如何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陶小祝干吞了吞口水,不愿依这话,“多少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