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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頁(第1页)

童聖延還知道不要把徐翼宣放到床上,董瑋仁的床,他想到這三個字就要吐了。他把他抱到自己家,他輕得簡直不比一束玫瑰重上多少。還好他的身體不是冷的,那層硫酸紙一樣薄的皮膚下的確還存在著溫度。「徐翼宣。」他再叫他的名字,「你他媽到底……」他膽子太小,根本不敢再多碰他,不敢去掀他的衣服,害怕看到什麼他根本不能承受的東西。他也不敢叫救護車,害怕醫生後面就跟著警察。

他怕得要命,整個人都在抖。之前他還想過乾脆吊死在徐翼宣給他的愛上,幸福而死也不算虧。那時候他有一種壯士斷腕一般的自滿,覺得死已經是最可怕的事,哪能想到未來會有這樣想死卻不能的場面,要自己沒事找事找來面對。他應該忘了徐翼宣的,他早就應該忘了他,現在的他是在為過去的他買單。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坐了多久,好像在他的人生經驗中,還沒有真正走投無路的時候,總有人會在他完全絕望之前拉他一把,就算只是給他提供一個發泄的目標也算。現在這條運氣也用盡了。

他不能在這裡等天亮,到那時他只能等到他爸或者他哥的電話,說不定馬上還會有人殺進這處公寓把他抓回紐約。他必須得做點什麼,必須得想辦法。他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求助,徐翼宣也是在這個時候醒過來,睜開眼睛,動一下手指。

第66章13

從某一天開始,董瑋仁便不再讓徐翼宣離開臥室了。蛋糕不要再做,飯乾脆也別再吃,改將營養液打進血管,別讓食物把身體弄髒。

那之後徐翼宣開始失去對時間的感知,臥室的遮光窗簾二十四小時拉著,白天和黑夜都沒有什麼分別。每天都會有一個醫生進來為他打點滴,白色的一大袋輸進身體裡,把臥室變得像臨終關懷病房。他也睡得越來越多,睡的時候就像掉進一口井裡,井裡空無一物,他也從來不做夢,像是沒有任何能夠成為夢的材料。

他在不多的清醒的時候想他大概是要死了,他在很久之前聽到過董瑋仁談死與出生的關係,一個人的死亡與另一個人的出生有關,另一個人的出生宣告其死亡,而死亡是前者出生的條件。生命總是生命分解的產物。[1]什麼亂七八糟的術語,但反正是他的出生和一個人的死有關,而他一旦死去,又會有的生命出生。

也就是說生依存於死後的腐敗——生命是一個輪迴。他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已經接受了董瑋仁的說辭,他也要相信重生。

這一世只能如此,他也不算活得太不快樂,起碼他覺得他喜歡那些眾星捧月的瞬間,一群無知的人把他當星星那樣愛,沒有人不喜歡被人愛著。就算是那些他遲歸到家,董瑋仁在客廳等他,然後擁抱他的片段他也喜歡。他的痛苦是在童聖延回來之後才一點一點長成的,童聖延一定要對他負責任。

他這一次醒來後看到罪魁禍就坐在他身邊,第一反應是他是不是已經如願,已經變成一個嬰兒重出生一次。可是他的父親不知所措,除了叫他的名字之外再說不出別的話。他終於模糊地想起來,在他這一次陷入沉睡之前他接到過童聖延的電話,手機的震動像是有人遙遠地不斷往井裡灌水,用某個人的眼淚源源不斷地灌注進去,於是他被托著浮起來,第一次從井底看到月亮。

月亮看起來像一片溫暖的懷抱,像銀色的牛奶,能夠一勺一勺舀起來喝下去,把體內的污穢清洗乾淨。

童聖延看到他醒了,這一刻他只想破口大罵:操你大爺你裝什麼死?但他到底沒有罵出口,他看到徐翼宣的眼睛裡都是月光——他的意思是,他沒在他眼裡看到任何月光之外的東西。

然後他又看到那些月光在和他的視線接觸後非常快地化成了水,把睫毛亮晶晶地沾濕,從眼睛裡一粒一粒滑出來。他馬上收起憤怒,他必須恐懼,必須心痛,這是他這些年來的身體記憶,他的條件反射。他用手指去摸月光融化成的溫水:「對不起,我回來了……你不要哭。」

他憋屈死了,明明他才想要被安慰。他在澀谷那間塔樓里每天看日落,每天都想有一天回國後要怎麼撒嬌,怎麼說自己被關禁閉有多慘。包括現在他也有一肚子苦要訴,想說他是怎麼偷跑回來的,一路他都緊張得想吐,下飛機後不知道給司機塞了多少倍的車費才能到這裡,還有一場風波馬上就要到。他慘得要命,要馬上和人接吻再做愛才會好。明白嗎?這個人只能是你,你幫幫我,你抱抱我。

徐翼宣聽到了童聖延的話,他很奇怪,他沒有要哭的感覺,也完全不覺得自己在掉眼淚。他想解釋,說他根本沒有哭。然而他張開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

「你說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是什麼樣子,他無法在童聖延的眼裡看清他自己,但他能看到童聖延臉上明顯升起的恐慌,那種感覺好像不像是他丟失了聲音,而像是他在床上融化掉,他從手指開始變成奶油水蜜桃雪糕,融化後鋪開一灘點綴著一顆顆密集氣泡的水。就是這樣沒錯吧,所以他覺得他沒有哭,他只是融化了。

這時候童聖延的手機響起來,風暴提前來到,比他預料當中要早。他抓起手機擲向牆壁,幾秒鐘後又站起來去撿。他按掉這個電話,撥打另一個電話。徐翼宣躺在床上看著,他想動但動不了,腿像是也已經融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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