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司主任真幽默!无论如何,研制出特效药的还是你啊!”
老专家刻意把话题往司芩身上引,司芩却是寡言少语的性格,眉头微皱、面露不耐。这时,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医生解围道:“师妹的确很优秀,但是我们能度过这一关,依靠的不是个人的力量。”
林尔善心中肃然起敬:他是司芩的师兄,第一个发现疫情的人。
老专家说:“是啊,你也有大功劳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师兄说,“师妹的研究材料,新冠肺炎患者的肺泡灌洗液,来源于润城市的一位患者,钟先生。在人们对病毒束手无策时,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咬牙坚持,为特效药的研制提供了宝贵的材料。哪怕他最终没能挺过去,但也从容接受了这个结局,并且献出遗体,供给我们做病理解剖,探索新冠病毒致病的机理。因为有他,有和他一样心怀大义的人,我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破除万难、迎来希望。”
林尔善听着他的话,心中触动。
只可惜,他们倒在了黎明之前,只差一点,就能亲眼看到希望之光。
“通过尸检,我们发现,钟先生的死因,是暴发性心肌炎。”
师兄说。
林尔善一惊:“暴发性心肌炎!”
暴发性心肌炎,又称“急性重症性心肌炎”
,是由于感染、免疫、中毒等各种原因引起的心肌细胞变性、坏死、功能异常,以及细胞因子分泌增多、炎症风暴引起的细胞毒性反应,造成的一类严重的临床综合征,猝死率极高。
“新型冠状病毒不仅会导致肺部感染,还会使全身各个脏器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除了最早发现的肝损伤,还有心肌细胞的损伤。”
师兄沉声说,“心肌损伤的影像学表现不明显,对于年轻人,也不常规进行心肌酶学的测定,所以没能尽早被发现。钟先生的尸检,对于新冠病毒的研究,具有重大意义。”
人们纷纷表示对遗体捐献者的敬意,而林尔善回味着师兄说的话,久久愕然:“所以,钟信之所以反复出现心脏骤停,是因为炎症风暴导致的心肌损伤!可我并没有尽早发现这一点,每一次对他的心脏按压,都是在加速他的死亡!”
同为医者,师兄很快就明白了林尔善的所思所想,以客观理性的态度分析事实:“林医生,出现这种情况,谁都无法预料。你已经做出了当下情况中最好的选择,没有必要苛责自己……”
“可是,我本能早点发现的!”
巨大的悔恨将他席卷,林尔善自责不已,“但凡我给他化验一个心肌酶,活着拉个心电图,就能发现心肌损伤!可是我……”
“年轻人不常规查心肌酶,心内科的专科大夫都不一定想得到,更何况你还是个外科医生?”
司芩说,“就算你发现了心肌炎,炎症风暴进展这么快,你能有什么办法?”
林尔善哑口无言。
司芩轻易不说软话,经她这番安慰,林尔善反而愈发懊恼委屈:“我……是我的错……”
“够了!”
司芩冷声说,“你在条件有限的基础上,给了钟信最好的生命支持,延长了他的生存期!做了这么多,你不好好慰劳一下自己。少给他化验了一个指标,你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你跟自己有仇是吗?没错,哪怕只是一个指标,对评估病情都至关重要!但是你凭什么,把他的死归因于自己?你把病毒往哪放?”
“我……”
林尔善张口结舌,“我当然知道,病毒才是罪魁祸首,但是……”
“但是什么?”
司芩持续输出,“按照你的逻辑,我也是罪人,是不是?我为什么没有在六年前就把特效药研制出来?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感染、去世,都是我的错是吧!”
“怎么能这么说!”
林尔善急道,“那个时候,新冠病毒还没有问世。你只是医学研究者,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提前把药研究出来呢?你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做到最好了!”
“同样的话也送给你。”
司芩看着他,“对别人无限宽容,对自己过分苛求。你是有多讨厌你自己?”
林尔善一怔:“我……”
师兄见状,安慰他道:“林医生,师妹说话直白,但是不无道理。世间万事,都是在天道中运行,都有各自的因果。我们作为医生,即使有时候能决定生死,也只是在一定范围内操作,没有能力主宰旁人的命运。一切自有定数,还是不要多想了,对自己宽容一点吧。”
“……”
林尔善戚然不语,泪水盈满眼眶,将落未落。
高燃对他说过类似的话:“是你让阿嬷得脑梗的吗?是你让犯罪分子袭警的吗?是你造成了这一切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说的跟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样!”
道理,林尔善都明白。但是,他真的可以这样认为吗?认为身边重要之人的离去和自己毫无关系?这样是否过于冷酷无情?
被自责反复折磨的时候,他多想像司芩一样,以绝对的理性,斩断一切情感上的牵绊,使自己得到解脱。
但是他做不到。
短暂的碰头过后,一行人前往市立医院,参与疫情总结讨论会。
战胜病毒的狂喜渐渐褪去,人们没有了性命之忧,疫情时的苦难与疼痛反扑回来。失去重要之人的哀伤,成为一场化不开的潮湿,笼罩余生。
但是铭记过去,并不是为了惩罚自己,而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永志不忘如今的幸福生活,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