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舒摊开手,掌心红痕交错,“我嫉妒你人生,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
夏闻竹挑眉,气笑了。心绪回到坠江那天,冲天火光,水流湍急,他上下扑腾,没了力气,遥遥落日,像是大开的鬼门关,静静看着,慢慢坠入江底。
如鱼得水的人生没见过,黄泉路倒是见过,夏闻竹一阵窒息,捂着胸口,他以往发病,听不见别人说话,一心寻死,现在不同了,有了牵绊,还要等沈煜清回家。
他低头,匆忙找药,铝箔药板“吱啦”
作响,吃了一排镇定片,牙关都是苦的。
夏闻竹感觉还不够,继续拆,一颗两颗,豆大的药片从掌心滑落,他狼狈地跪在地上,抓起药片吞下,视线和茶几上的相框撞在一起,穿着校服的沈煜清正对他笑,夏闻竹愣了一下,药片堵在喉咙里,用力咽下,心里安稳不少。
“你这病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吧。”
宋澜舒定定地看着他,眼底蒙上一层雾,没有任何情绪。
夏闻竹耳朵嗡嗡响,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坐回沙发上,喝了口热茶,茶比药苦,蹙起眉头,往后靠了靠,窗外的风吹进来,人冷静了不少。
不能在宋澜舒面前失态,想杀自己又怎样,这不还活着嘛,“所以,你今天到底想干嘛,专门来嫉妒我的人生,还是来杀我的?”
“都不是。”
宋澜舒收敛笑容,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发颤,“苏珊姐死了,你不是我的目标了。”
“我不明白。”
“那我从头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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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前微雨,白烟袅袅。
宋澜舒最初的记忆,是江南老家漫天的银杏,路口的桂花,还有院里炖着骨头汤,父母学校和家两边跑,忙着考国外博士,姥姥姥爷在锅灶前忙前忙后,她坐在树下,一个人自娱自乐。
后来父母考上帝国理工,带着她一起出国,可惜学成过半,惨遭车祸,双双丧命于肯辛顿公园前。
大使馆写信通知家属,得知老人家年事已高,悉数去世。宋父宋母又刚好在那一年入了英国籍,宋澜舒彻底成了孤儿,又因蓝色护照,回不了家,被送进了圣马丁孤儿院。
宋澜舒因为个头小,院长给她改了年龄,只因年龄小,来领养的人才会多看她两眼。长大后想想,她和沈煜清的童年真的很相似,同样是父母死在他乡,成了遗孤,送进孤儿院,等着人收养。
那年,他们明明是两个相同的线,偶然遇到不同的人,偏离了方向。
伦敦多雨,孤儿院的走廊潮湿不堪,地毯上满是雨渍,墙角发霉,宋澜舒很想老家的阳光,但没办法,天灾人祸前她太渺小,只能躲在阴暗角落,等一个好心人收养。
可惜老钱们坐在剧院里,看着台上的话剧,雾都孤儿演了好多年,演员换了一批又一批,谁都没在意临街对岸,圣马丁孤儿院,无依无靠的孩子们蹲在地上吃面包,救济站的面包,天上的鸽子跟着一起吃。
如果吃了面包,真的能跟鸽子一起飞走就好了,小宋澜舒这么想着,没过多久真飞走了,但n市的家留不住她,兜兜转转来到温哥华的地下室。
宋高远不准她回国,又不给她付学费,唐人街的红灯区,是来钱最快的地方。
沈煜清是男生,可以在隔壁中餐馆干苦力,卸货搬家,她不行,没有竞争力,只能靠身体赚钱。
阴雨绵绵,脸上的妆惨白,宋澜舒坐在街角,抽着烟,劣质香烟味道难闻,白烟缓缓上飘,模糊了眼睛。
十九岁的人生过得好像唐人街门口的红灯笼,飘飘摇摇,融不进异国的风景,时间久了,颜色败落,灯笼骨架露出来,生了锈,扔进垃圾桶,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她后来认识了苏珊姐。
当时陪酒,宋澜舒喝得烂醉,跌跌撞撞回出租房,路过十字路口,被两三个壮汉骚扰,苏珊姐挺身而出,救了她。
俗套的英雄救美剧情,但来人并不像电影里拍的那样,西装革履,财富通天。
苏珊姐也是红灯区里的女人,她在温哥华比宋澜舒久,有间单独的地下室,带她回家,帮她治病,后面熟悉了,宋澜舒搬去和她住。
两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搭伙过日子,手头逐渐宽裕起来,搬离红灯区那天,苏珊带她去旅游。
飞行十五个小时,飞机抵达罗马。
古城绕了一圈,宋澜舒想起伦敦,随口提了提童年,最后总结:“伦敦太远,也太旧了,我不喜欢。”
她摇摇头,阳光下,眼睛很亮。
苏珊一晃神,莫名想起罗马假日里奥黛丽赫本演的公主,靠近了些,“那你喜欢意大利吗?”
“喜欢,最喜欢罗马。”
她偏过头,和她对视,风吹动树叶,影子斑驳,两颗年轻的心悄悄靠近,或许罗马的阳光,比伦敦温暖。
日子平淡过着,宋高远又找来了,仇恨加剧,宋澜舒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除掉他,反而被他蛊惑,转移恨意,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恨错了人,刚回到正轨,想要除掉他,却被抓住,苏珊姐救她出来,却丢了性命。
大火蔓延地下室,宋澜舒逃出来了,身后却只有自己的影子,再回头找时,苏珊姐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在icu待了一周,断了气。
人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宋澜舒坐在火葬场门口的椅子上,阳光正好,头顶的树叶绿油油的,树影阑珊,像那一年的罗马,春风肆意,她握紧拳,弄死宋高远,刻不容缓。
人生变数(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