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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你鞭打的二人,其中一个叫刁云,乃是刁氏旁支。刁氏与赵氏都是本地豪族,素来与你们王谢几家士族不睦,他既已下跪磕头,却又遭你鞭打颜面,岂有不怒之理?幸好刁云也是一曲军侯,还算知晓些分寸,赵化吉又及时阻拦,你方才躲过一难。你自己说,换你是我,能不担心么?”
他说的这些,韶音从未想过。
士庶之别,实自天隔。韶音出身谢氏,母亲又是王氏女,这样的出身,即便是司马氏的公主也要稍逊一筹,遑论庶民?从小到大,韶音实是不懂“畏惧”
二字的含义,也不懂得什么叫收敛和分寸。
可李勖却说,越是低到尘埃里的这些田舍之人,越是无知者无畏,他们本已活得艰难,那些兵痞也是靠着卖命才能养活一家老小,对这样的人而言,万事莫大于一死,身份的差异并不足以令他们任由呼喝,真要是惹急了,大不了与人拼命。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正是这个道理。
韶音其实已经被他说服了,可是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因便嘟囔道:“我在建康和会稽时就自在得很,怎么到这里就不行了?他们不管我是不是谢氏女郎,也不管我是不是李勖之妻吗?”
说着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鼓着脸生起了闷气。
李勖不由轻笑,温声道:“若非李某还有几分薄面,你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
韶音哼地瞪了他一眼,嘴巴撅得更高了。
李勖摇摇头,起身进了内室,待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只颜色泛白的旧布袋子。
撂在案上,打开来看,却是满满一袋子钱。
“你这是……”
韶音惊讶地看着他,便见他探手入怀,从中取出几样熟悉之物递了过来。
“欸?这不是我的么?”
那金雀钗、金丝臂钏和一对翡翠耳环正是她和四娘上街那日当出去的,此刻已完好无损、一样不缺地躺在了李勖手掌之中。
韶音有些惊喜地看向李勖。
他已不复方才的沉稳严肃模样,面上竟是现出了一丝局促,微微侧过脸去,道:“我这些年的积蓄都在此处了,虽是不多,养家糊口还算够用。你往后若需用钱,直接取用便是,莫要再抵自己的首饰了。”
韶音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从他掌心里一一拾起那几只失而复得之物,再看那只旧旧的钱袋子,心里便是一暖,嘴上却道:“原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我多得很,没放在心上的。”
李勖点点头,重新坐回了她的对面,忽然又伸手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
韶音浑身一颤,只见他神色郑重地看着自己的眼睛,缓缓道:“我知道,这些于你而言都算不了什么。你下嫁于我本已委屈,我便不能教你再受委屈。方才说的那番话,也是将道理讲与你听,并不是教你处处忍气吞声。李勖之妻,或许在富贵上比不得世家宗妇,可内外行走、说话行事,自可随心而为,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我已拨了几个护卫给你,往后出去带上他们,也好教我放心。”
第024章第24章
这夜的韶音出奇地安静。
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李勖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和翻身时的窸窣声,显然,她还没睡着,只是反常地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韶音的确在想着心事,她在琢磨李勖那两次握手。
第一次握着她的手,应该是出于关心,想看看她腕上的伤势如何;第二次么……便与第一次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他说话便说话,干嘛要握着她的手说呢?
她当时被他握得身子一颤,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自指尖麻酥酥地流淌过来,直流到她的心尖上,那感觉既新奇又令人害怕,好像是就要失去了控制一般。
王九郎也握过她的手。
她从小就喜欢粘着他,他总是烦得要命,又怕舅父和舅母责骂,就只能不情不愿地牵起她的小手,带着她去秦淮河上的画舫里听小曲吃菱角糕,或是去燕子矶西边的澄园里折梅花。
长大以后,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吵架,已成了斗鸡对鹌鹑,再也没有了幼时那般的牵手。只有打闹急了忍不住互相动手时,他才会用力捉住她的腕子,紧紧地攥着,令她无法抽出手去掐他、拧他,只能愤怒地往他脸上吐口水。
九郎那双手是书画双绝、琴笛俱精的手,生得修长而白皙,无一处瑕疵,胜过这世上最好的羊脂美玉。韶音因为天长日久地习舞剑,指根和指腹已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看起来柔软,摸上去其实很有筋骨。
他便因此而嘲笑她,“阿纨这双手比男人的还粗糙,哪个好郎君见了还肯要你?若是将来嫁不出去,不如收拾收拾包裹,直接搬到我家来给我做糟糠好了。”
韶音当时气得要命,“你想得美,想娶我的人从乌衣巷排到了建康宫,我就算嫁司马德明也不嫁你!”
王微之听后大笑,捏着她的脸蛋道:“还当真了,你想嫁我还不想娶呢!”
回忆里王微之的手细腻温润,熟悉得便如韶音自己的手一般,与那双手相握,并没有今天这样的奇异感觉。
韶音忍不住用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左手,摩挲了一会儿,依旧没有那股一瞬间麻酥酥的感觉。
“李勖。”
“睡不着么?”
屏风那边的男子几乎与她同时出声。
听她唤他,他很快又道:“嗯,怎么了?”
韶音在半空里捏了一个兰花手型,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端详着,“傍晚那会儿,你为何要握我的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