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献走近了凑趣儿道:“怪不得哥哥说少姝是‘孩子王’,小羲咿咿呀呀偏你都听得懂,见了你比见了他亲父还话多!”
少姝猛然回头横他一眼,当然没有真的使气,活脱撒娇的模样儿:“子献哥哥,人家好歹也当上姑母了,怎么还取笑我是小孩子?”
“哗,好一个‘姑母’,真是失敬。”
子献整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来权作调侃,说着附耳过来,“不过,多当会儿孩子不好吗?前年少婵姐姐及笄,她那股惆怅劲儿,可是一言难以道尽哟。”
(及笄:古时称女子年在十五为“及笄”
,也称“笄年”
。笄是簪子,及笄,就是到了可以插簪子的年龄了,《仪礼·土昏礼》:“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
)
“姐姐及笄的时候,情形究竟如何?”
前年少婵及笄,正值大雪封山,生生延误了,少姝至今抱憾。
“来我细想,哦,‘什么,就这样子长大成人了?’‘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子献原样复述几句,男子的声音虽不像,却也将少婵的寞落仿了个七八分,“你是没见,她连着几日茶饮不思,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少姝欲详知究竟,拉着子献按在石鼓上坐下来,自己就近坐了片干草皮,又哄撮地将小羲揽过身旁。
“及笄后,要对外称字,便叫作郭婵了,她老大不乐意,还说什么不想离家,要承欢父母膝下,要兄妹常聚,要韶华不逝……”
子献索性一口气说下来,“妥妥的痴儿情态。”
郭家的祧名,男子从“子”
字,女子从“少”
字,出生即用大名,长辈亲友们呼唤亦有爱怜亲昵之意,而当男子加冠,女子及笄后,便要取字了,均是将祧名去掉以称。
(祧名:古时家族用单一偏旁或单一用字作为同一辈的标识的,叫做祧名,是以之入名并区分辈分、排行的一些字。)
听着听着,少姝神情微滞,还没开口,眼圈儿倒先红了:“是呵,我们为什么都要长大?为什么要分离?”
“瞧瞧,刚还不愿意人当你是小娃儿,这会儿又跟着少婵姐姐跑了,也妥妥是个痴儿”
少姝也觉得自相矛盾,无奈扯出一抹憨笑,转而便不服气,压着嗓子出言呛他:“哥哥也别嘴硬,数数咱们几个小的,谁不是受少婵姐姐手引口传,学着断文识字的?等出阁了,经年累月地见不着她的人,你心里肯呐?”
这些话正戳中了子献,只见他合面一沉,酸恻得撇撇嘴,半晌作不得声。
想起方才少婵与母亲的对话,少姝难掩怅惘:“长辈矍铄俱在,兄妹嬉笑环绕,华岩馆中春光盈室,甚或照乡俗吃饭穿衣走路这些琐事,在少婵姐姐心里也都割舍不下,至美的人间烟火,不过尔尔。唉,姐姐这样好的女子,来日远嫁到徐家,必也谦良淑德,爱子持家,是难得的慈母贤妻,大约那时,也只能忙里偷闲,独自想念在咱们家的昔景了。”
“我的傻妹妹啊,哪有打心底里就不愿长大的孩子。”
子猷呢喃低语,“世上没有一样人与事会恒久不变,但我深信,就算姐妹们终要嫁人,日后,不管去到哪里,不管过去多少年月,不管成为什么,你们终究仍是郭家的女儿,血浓于水,这是咱们家人彼此间不灭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