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祈听说顾平川邀自己到谢雪亭小叙的时候,正和卓文远商量晚上去哪儿吃点好吃的。谢邀后,笑容凝在嘴角,眸色中亦是光影不明。
“不想去便拒了。”
卓文远懒懒托着腮,凤眼微眯,友情提醒。
桑祈淡淡一笑,摇摇头,却道是:“没事,就是见一面。”
言罢收好东西便潇洒前去赴约。
谢雪亭在蜿蜒曲折地从洛京穿城而过的洛水河边,自河堤探出一角,深入河内,有一窄桥连通。亭八角,春可赏柳絮簇簇,夏可观荡荡风荷,秋可听清涛阵阵,乃是洛京一景,只有冬天冷清。若非下雪时日,少有人来。
桑祈远远便能看到顾平川备了清酒小菜,正在亭中自酌,深吸一口气,故作无事走了过去。
顾平川抬眼看到她,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当做问好,一仰头又灌了下去。喉结一滚,几滴琼浆从嘴角溢出,被他无所顾忌地抬袖拂去,抬手道:“坐。”
桑祈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明眸凝视于他,若有所思。
“今天邀你来,就是想对先前的失礼赔个罪。”
顾平川似是有些喝多了,明显显出醉意,举樽又饮了一杯道:“这杯,我先干了,不该欺骗你的感情。”
桑祈微微一笑,坦言道:“没事,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太信,也没付出什么感情。”
顾平川闻言一怔,继而哈哈大笑两声,自嘲道:“对,聪明。”
说着拿起酒壶,给她斟了一樽递过去。
“来,一起喝,这杯我敬你机智。”
桑祈看了看杯中酒,没有伸手去拿,只道了句:“家父不让在外面乱喝,这份敬意我心领了吧。”
顾平川一听,面色沉了沉,有点不高兴,摇摇晃晃地起身,绕过桌子朝她走了过来,亲自帮她把酒樽拿起来,递到唇边,蹙眉道:“那怎么行,不给我面子?”
“不是,父亲真不让喝……”
桑祈尴尬地推脱道,稍稍偏身离他远了些。
这个与宋落天的动作有些相像,仿佛在嫌弃他是瘟神一般的反应,成功激怒了顾平川。只见他手上动作一顿,陡然起脾气来,将酒樽狠狠扔到一边,扯着桑祈的衣领便把她拉了起来,一个转身,抵在了身后的柱子上,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将她禁锢住。
他个子很高,一压上来,桑祈顿觉天黑了一块儿,连阳光都照不过来。面前的男子一身酒气,抓着她皓腕的手颤抖却有力。
顾平川薄唇勾起,往日英朗的面容,染上几许酡红后,此时此刻竟显出几分邪魅,单手捏住桑祈的下巴,俯身盯着她的眼眸,仿佛要把她看出一个洞来,声线低沉而嘶哑,压抑着盛怒道:“为什么看不起我,嗯?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些犯过错的是他们,不是我!我命应由我,不由天!这不公平!”
“你先冷静一下。”
桑祈扯了扯他的胳膊,蹙眉道。
可对方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此时又用上了十足的力道,这一下竟纹丝不动。
顾平川捏着她光滑如瓷,水润盈透的面颊,眼里尽是嘲弄,冷笑一声,自顾自继续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之人。门第出身,有什么用?空有祖上积德,便可经世治国了?我顾家德行败坏,不尊孝道……呵呵,这一个个高门大院里,又有几家是干净的?又有几人不肮脏!”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狠狠压向她,一探身,便朝她的柔唇咬了下来,就好像这便是整个大燕门阀政治的代表,他要张开自己愤怒的利齿,生生将其撕扯个干净。
然而,就在顾平川的双唇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一瞬间,桑祈身子敏捷地一缩,利用自己相对娇小身体柔软的优势,出其不意在他肋下狠狠打了一拳后,趁他闷哼吃痛,闪身从他的怀抱里钻了出去。而后二话不说,回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干净利落,并使出了十成力量,顾平川脸上当即便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痕,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皱着眉头,向后一跌,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脸。
桑祈也退后两步,与他拉开些距离,一边理被弄乱的衣裳,一边平静地看着他道:“晏司业对我说,你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现在我明白哪里别扭了。对,顾平川,你是不需要同情,因为你根本不值得,你命该如此。”
“一派胡言!”
顾平川面色如纸,愤怒道,“论才学,洛京有几人能越我;论品格,我从小就以一个圣人的标准对自己严格要求,简直达到了变态的地步,又有几人能及?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你们?”
他像一头挣扎已久的笼中困兽,悲愤交加,歇斯底里。
桑祈却一脸冷漠,“起初看你的文章,我也觉得你确是大燕难得的青年才俊,后来才明白,你只是生气。只是一味地怨天尤人,控诉这世界对你的不公,想把愤怒都泄出来而已。并非什么胸怀苍生心系天下之辈,只是对自己的命运都无能为力,自暴自弃,只想着依附别人,贪图捷径的懦夫。”
她说完这句,衣服和头都理好了,也没火,也没叫嚷,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里似乎还带着几分怜悯,道:“白日里,宋落天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在窗外,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我觉得你非但不值得同情,相反还很欠揍。”
言罢便转身施施然离去,丢下一句总结的话语:“顾平川,我桑家的男儿,即使落在敌人手里,受尽百般摧残,都要死得顶天立地,是真正的男子汉。你,连入赘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