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车夫眼见着自家小姐呆怔片刻后,蹲到了一旁的草丛里,一蹲就是半天。只觉忧心慨叹。心想小姐也真是不容易,方才给人家东西的时候还那么大方,这会儿想起来,后悔了吧。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总不能再去要回来,或者赶回家再重新准备。想来,眼下小姐是黯然神伤,无能为力了。
他好同情自家小姐的悲惨命运,下了车走过去,出言安慰道:“小姐,也别太难过,兴许……”
话刚说一半,只见桑祈疑惑地转过头来,“嗯?”
了一声——毫无伤感迹象不说,手上正捧着一堆新鲜草叶野花,编花环编得乐呵。
于是没出口的半句话噎了回去,干笑着继续道:“兴许,这个也挺好。”
而后擦擦汗,坐回车上,无言感慨,小姐这心可真大啊。
桑祈这边完全不知晓车夫的心理变化,优哉游哉地摆弄着手上的东西。从小在西北草原长大,女红不擅长,做这些玩意却很拿手,没多时便变戏法似的做出了一个小小的草筐,里面装上精心挑选的各色野花,理理衣裙起身了,边往观中走边自说自话道:“没法子,总不好空着手去。”
您那手的确是不空,但比空着也好不到哪儿去吧,车夫嘴角微微抽搐。
此处道观乃是早年一国师清修之地,国师仙逝后已荒废多时,院子很小,建筑也大多陈旧了。桑祈唤了半天无人相应,便自行推开大门,迈步其中,细细打量。见院中无人,只有一排翠竹从山上引下的泉水,正汇成细流,涓涓注入瓮中,出悦耳的淙淙声。大瓮边上放置着一把铁斧,几片零落的碎柴,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茶香。
想来,主人刚刚离去。
会不会是她要找的人呢?
桑祈忐忑而期待地在院中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翘以盼。
山间春风送爽,带来几许惬意的凉意,四周万籁俱寂,时不时传来几声黄莺的清啼。几片流云变幻着形状淡然掠过后,又有人推开大门。
桑祈赶忙看去,只见一袭皎洁如皓月清岚的白衣进入视线,来人长长须,瘦骨清绝,步履飘然,正是那日惊鸿一瞥的老者无疑。
寻觅已久,终得一见,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立即站起身,哽咽地唤了声:“师父!”
而后眼睁睁地见那老者眉头一挑,却没同她说话,而是回眸问了句:“你背着我认了个师妹?”
便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淡然道:“未曾。”
咦,为什么有点耳熟?
桑祈惊了一惊,便见老者身后,另一个人走了出来。轻袍缓带,面如冠玉,仙姿朗落,不是晏云之又是谁。
于是眼前有些黑,兀自撑着不晕,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一句:“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晏鹤行听着这话,又挑了挑眉,抚须笑道:“何止认识,老夫还给他洗过屁股呢,在他还只有这么大点的时候……”
边说边抬手比了一下。
晏云之嘴角也噙着笑意,抬手在他后背上用力一拍,温声道:“二叔,今天风大,小心呛着。您身子骨差了,不比年轻时候。”
桑祈又觉眼前一片花白,这下是真的要晕了。
这叔侄二人,一个个的,折磨得她好苦!
桑祈真觉得自己上辈子定是欠了他晏家的,今生才要遇到晏云之这个灾星。早在三个月前,就告知过他自己在找那夜救了自己的老者一事,他当时便知道那人就是晏鹤行,竟然一直瞒着不说。
她越想越窝火,坐下来喝了半天茶,还要死死捏着茶盏,用眼神无言控诉。
晏云之则在她充满怨气的视线中处之泰然,一边品着茶,一边淡然道:“别看我,我早就帮你问过,是二叔自己说没有收徒的想法的。再说,你也只是同我提起过,并没问过我认不认识那个老者。”
后半句话她没兴趣细究,一听“没有收徒想法”
几个字,立刻又调转目标,抿唇看着晏鹤行,满眼委屈不甘。
晏鹤行一直置身事外,玩味地在一旁观察了两人好半天了,突然自己变成焦点,有些猝不及防,怔了怔,未等桑祈开口,便悠悠然放下茶盏,莞尔一笑,捋须道:“话是这么说过没错,但是……你这个弟子,老夫收下了。”
转折来得太莫测,幸福来得太突然,桑祈一激动,险些失声欢呼出来,但在这样镇静平淡的两个人面前,又感到不合适,生生将这股热切压了下去,起身行了个跪拜大礼,喜悦道:“弟子拜见师父,请师父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
晏鹤行抬手虚扶一下,这话却是眼角瞟着晏云之说的。
那位俊朗不凡的师兄,正淡笑饮茶,视若无睹。
拜师成功了,桑祈一颗心也就安定了下来,回手将自己做的花篮送上,像模像样道:“弟子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师父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