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禾想了想,“我从长公主府喊人过来替摄政王殿下打扫干净?”
容决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又重了几分。
于是薛嘉禾又换个方向想了想,而后道,“若是担心我莫名其妙丢了自己的性命,从而对不起我母亲的在天之灵,那也大可不必。我母亲自小便不喜欢我,你照顾不照顾我,她大约都是不在意的。”
说起自己童年并不明亮的经历,她的神情也仍然轻松得像是在说别人家里的事一般。
可同样幼年就失去双亲的容决知道,这绝不是能带笑说出口的话。
“……若不是为了保全你,她何必假死离开汴京城?”
薛嘉禾笑了,她十分认真地垂下眼睫思忖片刻,才道,“那大概是我作为女儿,打从有记忆开始便叫她失望无比吧。”
母亲从来不喜欢她,仿佛多看一眼她的面孔就会引起不堪回的记忆。
母亲大约曾经是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薛嘉禾是知道的――她母亲做起家务农活来实在是太糟糕了,赚来的钱想要养活三张嘴等同于是天方夜谭。
等到薛嘉禾的弟弟病逝,也仍旧是两人缩衣节食地过。
母亲秀美的面容逐渐凋零,她就像是被从青瓷花瓶里取出扔到一旁的名贵鲜花,很快就失去了全部的养分,奄奄一息。
更何况,她带着逃到乡下的一双子女,甚至不是她想要生下的孩子,而是被人□□后怀上的。
薛嘉禾心想,母亲大概是有理由厌恶她的。
容决这辈子长这么大,什么都做过,就是没安慰过任何人一句软话。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大约应该说句什么好听的来让薛嘉禾觉得好受些,但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薛嘉禾很快抬起眼来,道,“她还有别的孩子吗?她喜欢的孩子?”
“没有。”
这问题容决倒是能回答,“容家除了我,全都死了。”
薛嘉禾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曾经有?”
“……”
容决动了动手指,没想好是不是该直白地将答案告诉薛嘉禾,他恍惚间直觉地知道那是一个此刻不该说出口的答案。
但薛嘉禾已经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她垂眼笑了笑,道,“难怪。”
这已经不是容决今天第一次从她口中听见“难怪”
这两个字了。她好似从他的身份里突然就知道了许多事情,整个人身上的生机更加缥缈起来,看着甚至像具行尸走肉。
容决见过这样的人,多是已经不想活下去了的。
他拧眉正要开口,绿盈去而复返,手中盘子上端着一小碗粥和另一碗黑漆漆的药。
容决伸手端起药碗,手指贴在外侧试了试温度。
药汁腥苦的味道直直冲入他的鼻子里,哪怕不尝一口,容决也知道这药进到嘴里之后会是什么感觉――和生吃一口虫子的口感恐怕相去无几。
萧御医就给薛嘉禾开这种药?
容决皱眉要将碗放回去,薛嘉禾诧异地喊住他,“摄政王殿下拿着我的药做什么去?”
她不等容决说话,探出身子从他面前将药碗拿走,眉毛也不动一下地仰头几口就喝完了。
将碗还给绿盈时,薛嘉禾察觉容决仍然在用凶狠异常的眼神瞪着自己,不由得一怔,“究竟怎么了?”
“……好好静养。”
容决迅移开目光,终于转身离开了西棠院,薛嘉禾那好似无论受到什么苦难挫折都会眼睛不眨咽下肚子去的臭脾气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也不知道跟着温温柔柔说话都不会大声的容夫人一起,是怎么养成了这个比石头还硬的模样?
又是难怪又原来如此的,薛嘉禾到底在知道他身份的时间明白了什么东西?
容决回了书房,冷冷瞪了地上薛嘉禾呕出的那口鲜血许久,脑中又回想起了萧御医离开前说的话。
“心病只有心药能医,”
听过两人在书房里关于画像的争执由来后,早就知道一切内情的老御医用一种气呼呼的语调说道,“可惜殿下或许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为什么?”
老御医又不怕死地怒瞪容决,“因为殿下偏偏嫁的人是你!”
容决记得当时自己冷笑着回道,“这是先帝的遗诏。”
而现在,他只是无比烦躁地盯着地上的血迹,想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来――薛嘉禾的心病,凭什么就跟他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