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起眉头:“安提柯留守?你的意思是他把安提柯给派遣回来了?这也太奇怪了,这里很多将领都在原地待命,塞琉古、吕辛马库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派他们留下,非要安提柯专门回来?”
赫费斯提翁放下信件,揉揉眉头,原本如释重负的微笑化为一丝苦笑:“你说呢?”
这个决策真的很难捉摸。亚历山大这样做的心思并不难猜,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认为安提柯已经不适合跟在他身边继续前进了,也就是他不再相信安提柯,怀疑安提柯现在有异心,放在身边很可能会随时反咬自己一口。二是他认为安提柯管理西罗波利城可能比在他身边继续东征要更好,这就意味着他非但不是不信任安提柯,相反,可能是相比较别人,更信任他,他足够忠诚,所以不需要放在身边随时提防。
我心情沉重不已,安提柯是注定要叛变的。如果是第一种倒还好办,这说明亚历山大已经对他的背叛有所准备,可如果是第二种,那么安提柯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对亚历山大怀恨在心。因为留守意味着他既不可能继续前进,也不可能私自返回故乡,如果没有亚历山大的允许,说得再极端一些,安提柯恐怕要待在这个中亚的小城镇度过余生了。
“安提柯到底可不可靠?”
赫费斯提翁迟疑的声音终于传过来。
我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发现这个年轻温和的男人眼中充满挣扎与痛苦,于是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反问道:“除了这些将领的调度问题,你知道陛下的东征还有个致命的隐患是什么吗?”
赫费斯提翁修长的手指抚摸下巴,思索良久,这才道:“军队士气?可是亚历山大刚打了胜仗,这个消息传出去,还是……”
他像是想起些什么,慢慢停住不说话了。过了半晌,忽然叹口气:“你说得对。艾瑞斯的荣誉只给最坚定的英雄……可是亚历山大给他们的希望太过模糊。”
是啊,这就是一直潜伏在深处的隐患。将领各怀心思是个问题,可最重要的还是军心!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土地扩张到一定程度,对于那些普通士兵来说,还有什么比家人团聚,享受生活更美好的事情?
将近两年过去了,这些马其顿士兵的东征热情还能持续多久?打胜仗是件好事,每个人都会为之欢欣鼓舞,可过犹不及,胜仗一旦打得太多了,百战百胜,或者说战无不胜,这样的事情一旦成为常态,还会有人仅仅单纯满足于打胜仗向东方进军吗?
就好比一台性能再好的机器,运转良好的状态持续一天一个月可以,但是毫不间断的要求它运转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打算永无止境,这台机器总有一天会垮掉。机器尚且会垮掉,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一鼓可以作气,可那是冲刺跑,不是马拉松。人需要刺激,但如果这个刺激太过频繁,人也会麻木,也会懈怠。
正如刚才遇见的吕辛马库斯一般,他已经无法因为打赢敌人攻占山地而感到喜悦。亚历山大的东征到目前为止看来,毫无疑问,对所有人的心理都是一种长久且没有超越的刺激,而且这种刺激随着时间的增加,只会变得越来越没有效果。
崎岖的山径不一定就是死路,平坦的大道也会连着万丈深渊,越是常胜,最后一个败仗就会吃得越惨。
我想得心惊胆战,忍不住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陛下放慢东征的进度?”
“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向自己的梦想前进。”
“野心家好当,可野心太大只会不得善终!”
我心里发急,竟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接着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改变他的命运?”
赫费斯提翁闻言浑身一震,猛然站起来,蔚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些微光:“为什么要这么说?”
“什么?”
“你说要改变他的命运,你的意思是他的命运会很悲惨?”
他急促地抓住我的肩膀,“告诉我,他是不是没有完成他的梦想,是不是有人杀了他?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你先别急,冷静一下……”
他忽然二话不说给我一拳。
“巴高斯,这种事你居然隐瞒着我,”
赫费斯提翁嘴唇发白,似乎在颤抖,蓝色的大眼睛里只有愤怒和恐惧,“非要等到他要死了你才会告诉我真相吗!我以为你是真的关心亚历山大,可你竟然连他的死都冷眼旁观!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客气,如果不是因为亚历山大把你当做可以信任的人,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救他,我自己会救,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你告诉我,不然我就杀了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