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少丹来寻叶琼时,已是亥时。
叶琼很早就收到了卢少丹要来寻访的消息,早早地遣了守夜的丫鬟不用伺候,亥时一到,就听到厢房的木窗上,有人叩了三下,拉开窗户一看,来人正是卢少丹。
“进来吧,走窗户就好,走门边太引人注目了,不知道的还当你是贼呢。”
叶琼笑着让开了位置,卢少丹轻巧地双手一撑,便翻进了屋内。
按照礼节,男女七岁不同席,少时一起长大二人还小的时候,卢少丹倒是经常在叶琼的闺房内进进出出,之后就算偶尔私下拜访,也不过是匆匆来去不敢多作停留。
这样被叶琼邀请着从窗户偷偷摸摸地翻进来,倒还真的是第一次。
若不是两人都有重要的话要说,就连叶琼身边最忠心的那几个丫鬟都不好听到,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在晚上私下约见了。
为了隐瞒那几个丫鬟,叶琼散了髻换了寝衣,捧着烛台将卢少丹引至自己闺房里的小桌边上,坐在了他的对面。
常言道,月下看君子,灯下看美人,作睡前打扮的叶琼倒是有一种别样的清水芙蓉之美,卢少丹只看了一眼便觉心头一悸,忙转开目光低头喝茶。
叶琼浑然无知,率先问道“你来,是想告诉我谢家的京郊别院的事情是吗?”
昨日朝会上,谢永彦为了他儿子的罪行脱帽请罪、自请辞官,被陛下再三挽留,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但谢茂实真正犯了何罪,市井间却众说纷纭,就连6春望也无法分辨消息真伪。
只有叶琼心里清楚,能让谢永彦这样高品阶的内阁大臣脱帽请罪,就说明谢家犯下的是大罪。而近来能和这样的大罪挂上边的,大概就只有卢少丹送到文家手上的,关于谢家私营妓馆的消息。
卢少丹颔,说“你说的在那座别院里死去的人,是永逸伯的小孙子,自小备受宠爱。永逸伯是知道谢家别院的,听说自己的小孙子不明不白地死在那别院里,当天就和主动向他伸了手的文家联合在了一起,在朝会上把谢家私营妓馆的事情捅了出来。”
叶琼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眼睛一眨,似乎又见到了那个脖子上有个冒血的血窟窿的醉鬼,狞笑着向自己扑来,良久没有说话。
直到灯花一爆,叶琼才突然晃过神来,抬头便见到卢少丹正专注地望着自己,面色不忍。
叶琼有些羞窘,道“你看什么?”
卢少丹却答非所问,徐徐地说起了自己过去的事“我第一次杀人,是在十岁的时候。”
“十岁?”
叶琼惊讶地捂住嘴巴,心中揪紧。
怪不得南平郡王妃让自己多看顾卢少丹一些,十岁时便亲手杀了人,卢少丹远比自己所认为的背负得多。
“对,是十岁。”
卢少丹说道,神色追忆,“你应当知道,每年我都会有两个月左右不在京城,崔师父那时候会带着我去四下游历。那次,路上突遇暴风雪,我和崔师父赶路辛苦,在一个破庙休息,没过一会儿便又来了两个人,说是雪太大来躲雪的商人。我见他们没有恶意的样子,便出言请崔师父留下了他们。”
叶琼已经隐隐能猜到了后面的事情,但依旧听得入了迷。
卢少丹继续说道“大雪呼啸了整夜,我听到门外有人求救,便央求崔师父出去看看,崔师父刚走,那两个商人便暴露了本性。原来,他们随身的包袱里放着长刀,见我和崔师父只有两人,我又不像平民子弟的样子便动了邪心。崔师父迟迟不归,只有年仅十岁的我面对他们二人。”
叶琼只觉得自己的身上也冷了起来,仿佛看到漫天的风雪之中,十岁的卢少丹拄着长刀,立在比他高出半个身子的贼人面前,目光坚毅。
并不是不害怕,而是没有害怕的时间和余地,一旦因为恐惧露出破绽,便会顷刻之间丧命,唯有以命相搏。
卢少丹垂着眼饮了口茶,继续说道“那两个贼人没有学过武,实际上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但那一战,我打得依旧畏畏尾,甚至被他们砍伤了肩膀,等我真的被激出了血性,将长刀插进他们的胸膛时,我觉得似乎在我的身上,有什么东西突然变了。抬起头时,崔师父正站在门边欣慰地看着我,原来他早就现那两个商人有问题,不过是留给我的试炼罢了。”
说到这里,卢少丹看向叶琼,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叶琼,我去亲眼见过那具尸体。那样的危难关头,你比我勇敢果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再回头看,是那人想要伤害你,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叶琼的喉间一梗,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有一句轻声的“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