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陵缎乃是人间最珍贵的衣料,出自江南吴陵,每年只得百余匹,非万金不得购。便是宫中得宠的侍君,也以身披吴陵缎为傲。
当年戚香鲤与父亲风月情浓,曾赠给父亲一匹吴陵缎,哪怕他流落蜀中时,也将这缎子压在箱底,不肯当换银钱。
我不是戚香鲤。她将父亲捧在手心,又弃若敝屣。我既然怜爱你,便一辈子都将你捧在手心。
掌柜亲自将吴陵缎捧给你,任你挑选:“这些啊,都是刚从吴陵送来的,连丞相夫郎都稀罕的爱不释手,订了七八匹!郎君如此美貌,再配上这上品锦缎,可要倾倒鄞都了!”
你眸中含情看着我,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我取出怀中银票,拍在案上:“只选你喜欢的,多少我都买得起。”
银票是师娘留给我的,足有九百万两,是浮戮门在苗蜀经商的积蓄。这些银子,够买下万两吴陵缎。
掌柜、伙计、属下都惊讶地看着我,她们料不到我这蜀中来的粗野女子出手竟如此阔绰。
你惊道:“你何来这么多银两?”
我凑过去,轻咬你白玉似的耳垂:“你妻主家财万贯,养你十辈子都够了。怎么,还不安安心心跟着我?”
我今日如此张扬,不为讨人羡慕,只是为了拐弯抹角地告诉你,戚寻嫣能给你的,我也能给。
伙计叹道:“老天,今儿我算是开眼了,这么大的银票,够我吃一辈子了……”
“哎,人比人气死人,我挣上十辈子,都挣不着几万银子啊!”
你却将桌案上的吴陵缎推开了些,静静道:“我不喜欢吴陵缎,回府如何?”
银票都取出来了,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我含笑摇头,玩味儿道:“不喜欢也得给我买。”
你退了退,眸色怯怯看我:“高媛这是强人所难。”
我长长久久望在你身上:“我想看你华衣贵氅,珠翠满身;心无缺憾,平安喜乐。”
言罢,我扣住你的手,凑到自己唇边,虔诚地吻了吻。
不料出门买几身衣裳,也能遇到鄞都人人津津乐道的海家姑娘。海棠春陪着她爹挑衣料,正无聊间,忽见到了你,她当即露齿一笑,笑出一对儿圆圆的酒窝:“好个美人,我看上一眼,魂儿都要被你勾走了!”
你有些害怕,当即退步躲在我身后。
我起身护住你,拦在她身前:“姑娘好大的胆子,敢看我戚寻筝的男人。”
海姑娘又是一笑,福身行礼:“唐突郎君,是我的不是。在下海棠春,给戚高媛赔不是了。”
你颔道:“无妨。”
海棠春她爹是鄞都有名的悍夫,出身富商李氏,名唤李观今,嫁给她娘多年,她娘一个宠侍都不敢纳。
李观今望之四十许人,面有美髯,五官精厉。他搁下手里的描金折扇,一掌打在女儿后颈:“过来!别给老子丢人现眼!”
海棠春不敢违逆父亲,连连告饶,随后父女二人便去里间挑选衣料。看言谈举止,这对儿父女倒像是一对儿活宝。
你静思须臾,挑了两匹颜色浅淡的吴陵缎,与我道:“这个。”
比量尺寸时,无需伙计测你的腰身,我随手便能指出你的短长。你我日夜同床共枕,耳鬓厮磨,关于你身子的每一寸,我自然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你的腰身很纤瘦,我抱入怀时,都会担忧,会不会无意中把它折断。
随后我又想,倘若你怀上我的子嗣,兴许身子会丰腴些,不那么弱柳扶风,惹人垂怜。
离开锦绣衣庄时,听到海棠春的声音从秋帘内飘出来:“托买吴绫束,何须问短长,君身妻抱惯,尺寸细思量。”
我笑看向你:“行了这么多回周公之礼(4),我知道你的长短,你也该知道我的深浅了。”
你羞得不敢抬头,低声道:“高媛不许再说了……这么多人都在……”
我起了兴致,越想逗你:“那又如何?如今满鄞都,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你羞得失神,不曾留心足下,恰好路过一丛长着青松的白石,不慎崴到了脚。我连忙将你拦腰抱入怀,不顾你的惊唤,一路将你抱着走回府中。
第9章徐鹤之
与族中流放女子重逢那一日,天色阴沉,呈黛青色,凭空让我心绪不宁。我被软轿抬到城楼口,等徐家女子归来。
十几匹灰色的契北马奔来,骑在马上的皆是满面风霜的女子。她们都是我的亲人。然而分别十余载,我已认不出哪个是娘亲、哪个是姐姐。
怔然半晌,我才分辨出她们的身份,心中酸涩不已,扑到母亲怀中:“娘!娘!我是……我……我是鹤之啊!娘!这些年……你……”
随后又望着幼时最疼我的姐姐,看她多少眼都看不够,心中激动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姐姐……你……你怎么这么憔悴……”
兴许是一路颠簸的缘故,母亲的身体很冷。她被我抱着,也不曾说什么。
我哭得气喘难抑时,松烟和入墨连忙扶住我:“郎君身子不好,休要伤心过度!”
母亲看向我的眼神里,有悲痛、怜惜、冷漠、苦楚,但一切情绪都是克制的,须臾后,她问道:“你被戚大小姐赎了身?又被戚二小姐占了身子?惹得凌烟姐妹阋墙?”
闻言,我登时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