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最快的度搭好九亭连弩,对着圆月形琐窗搭弓起箭,触动机关,一分不差地射中甄太医的下腹灵行穴!
一箭毙命难解我心头之恨。我要她慢慢地死,眼睁睁看着自己流血流够十二个时辰,再气血衰竭而亡。
我将身上比甲解下来,披在你身上:“我来了。没事了。”
将你安抚睡下之后,我与鬼姬踱步至后花园。
鬼姬低声道:“朝堂之上,不比蜀中,你行事须得瞻前顾后。”
属下江浸月持刀躬身道:“高媛,这鼠辈是太医,终究是宫里的人。咱们一声不响地杀了,岂不是……”
岂不是不顾圣上的颜面。
我将腿搭在亭中石凳上,轻笑道:“我自有法子。”
江浸月道:“请高媛明示。”
我眨了眨眼,看着逐渐暗沉的天色,暮色四合,拢住深紫的烟云:“你寻两个手脚干净的人,把她的尸送到戚寻嫣的院子里。这么一来,御史台的疯狗们可就顾不上弹劾我了。”
倘若御史台知道了嫡姐杀死太医,定会搜查凌烟,无数是非缠绕在她身上。
她自身难保,哪还顾上与我继续打擂台?
我又道:“莫忘了把她的伤口伪装成刀伤。”
江浸月躬身退下:“属下遵旨。”
鬼姬含笑看了我许久,眼神颇有玩味的意思。她青丝间绾着蛇纹银冠,冠上几只银蝶轻轻颤动。
半晌,鬼姬惊叹道:“妹子,你可真狗啊。”
我应下了:“汪汪汪。”
随后我斜倚在鬼姬肩头,亲昵道:“师姐,谁让她让御史台的来寻我麻烦?我接招而已。”
鬼姬染了玄紫蔻丹的指尖戳了戳我额角:“狠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你就是不要命的!”
我靠着师姐,恍惚间想起在苗蜀浪荡江湖的时日。那时候,我们都在桀骜轻狂的年纪,一路作天作地、行侠仗义、杀人如麻、出招如雨、出生入死、四海颠簸。
鬼姬是这世上另一个我。
忆及此,我往树下伸手,海东青长啸一声落在我指尖:“当年咱们在蜀中,如何自在逍遥;眼下却要一起沦为朝廷鹰犬,师姐,你恨吗?”
鬼姬正在整理她的□□,戴上这个面具,形如耄耋之翁;戴上那个面具,形如豆蔻少女——形形色色。
最终,她将所有面具取下来,露出她本来的面孔,嗓音声音妩媚而恐怖:“我们生来肮脏,像蛇蝎一样,带着剧毒在体内。我们的使命是啃噬这中原江山,撕裂这苟延残喘的末代王朝!恨?这是我的命,我早已不恨命了。”
我安心地垂下眸子:“待大顺朝气数耗尽,天下荡乱之时,你我带着鹤郎回蜀中。”
鬼姬道:“回蜀中,喝花雕酒,醉个八天八夜!”
回蜀中,归故乡。赏烟雨,共风雪。
第13章徐鹤之
吴陵缎被裁成了衣裳,一身水蓝海纹织银广袖交襟袍叠在花梨木锦盒中,被锦绣衣庄的伙计骑马送了来。
我斜倚鎏金松鼠纹熏笼,手中绣着一副女子策马图。
图上的女子是戚大小姐。她骑着大宛骏马,绾高髻,佩宝刀,是亲自来教坊司接我出去的模样。她身上的墨紫渐变马面裙被风呼啸而起,仿佛在空中开了朵睡莲。
我不曾绣她的五官。并非记不住。她的雪肤花貌,我记得寸寸分明。是我不愿落针。
松烟捧了锦盒过来,劝道:“这么好的衣裳,郎君快试一试,看合不合身!吴陵缎无比珍贵,可不是谁都有福气穿上身的。”
注视戚大小姐的身影许久,针尖触了我的手,一颗血珠落在绣面上。
自从被你惩治后,松烟入墨二人便收敛许多,神色惴惴,再也不敢给我煎避子汤。
我静静道:“放着罢。”
入墨将衣裳敞开,小心翼翼举起翡翠色珐琅金斗(1),熨烫着吴陵缎。他轻声应道:“是,奴才熨烫好,便将这衣裳收起来。”
已入深秋,小厮便将门口挂的锦帘换成了鱼尾红,石榴花开的纹样,透出淡淡的金黄,让我想起池中的红鲤。锦帘一开,是你进来了,你抱臂笑道:“衣裳裁好了?穿上吧,我想看。”
一见到你,我神色极不自然地将绣画合起来,像阖起一个不堪的秘密。我不敢让你知晓,我仍在惦念着她。
守门小厮禄儿笑道:“郎君穿上吧,让我们也开开眼,绝世美人儿披了传说中的吴陵缎,究竟是什么光景!”
你不曾绾髻,想来没去上朝。我转念一想,原来今日沐休。墨瀑似的青丝泼洒腰际,还有几缕洒脱不羁地搭在肩头,不饰珠玉,唯独耳上一对掐丝点翠滴红耳坠熠熠光。
我沉吟片刻,唤起入墨,欲起身进内室更衣。
十二扇落地屏风后面,有一面巨大的黄铜穿衣镜。我在穿衣镜前站定,你却令入墨退下,掀了纱幔进来:“我伺候你更衣,可好?”
我被你扣住腰肢,耳垂也被你噙了,痒得酥骨。我只淡淡道:“你愿意怎样,便怎样。我只有顺从罢了。”
你解下我的衣衫,为我换上吴陵缎交襟袍。缎袍背后是晚霞与飞鹜的缂丝纹,我想起《滕王序》里的传世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你也想起了《滕王序》,可不是这一句。你看着镜中的二人,轻声说:“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