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与寻嫣约定以一月为期限,眼下也到了时辰。我熬服了楼兰雪鹰,她却什么都不曾驯成,想来是来认输的。
我朗声而笑,吹了个长哨,碧眸红喙的雪鹰便迎窗飞到我腕上,颈子低垂,作出臣服的模样。我道:“请进来。”
你递给松烟一个眼神,松烟登时将手炉捧到你怀中,要走的模样。你扶腰缓缓起身:“你既要见她,我一个夫道人家不便露面。”
我握住你肩头,让你重坐回罗汉床:“当日我与她立下誓约,你可是见证人,手印都按了,你怎么能走?坐下。”
正言语间,寻嫣绕过螺钿画屏,出现在我眼前。丫鬟琼枝和烟罗跟在她身后。今日寻嫣身穿官裙,俨然一副罢朝不久的模样,只是头上未顶面见君王的珠翠满钿。
“嫡姐。”
我轻抚雪鹰的箭羽,似笑非笑看着她,“熬禽之约已过月余,是该交付猎物的时候了。”
“是。”
寻嫣优雅颔。丫鬟给她斟了碧澄澄的浓茶,寻嫣端过去,轻抿一口。
你聚精会神地看我与寻嫣对峙,指节握鎏金麒麟纹手炉握得泛白。
我的目光凝在她身上:“我熬服了楼兰雪鹰,你熬服了什么?”
江浸月立在我身后,高声道:“雪鹰乃西域霸主,楼兰国的图腾。传闻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又宁死不屈,从前从未有人驯服过。乃是天下公认的至猛之禽。”
寻嫣水杏似的眼眸漾了漾:“我这次来,的确什么猛禽都不曾带。”
我走进两步,逼视道:“那嫡姐是认输了?”
“却也不曾认输。”
寻嫣毫不畏惧地起身,与我目光相触,有笑意丝丝缕缕攀上她的眉眼,她轻声道,“但我驯服了一样比楼兰雪鹰更桀骜、更不屈的。”
金错刀骤然被寻嫣撂在案几上,出铿锵之音。寻嫣一寸一寸靠近,眉眼里笑意更甚。
“我驯服了你。”
正在此时,丫鬟琼枝将手捧的红木盒送到跟前,启开来,正是我答应赋娉婷与她共建盛世太平的那封文书!
我惊道:“赋娉婷是你的人?”
寻嫣从容坐回酸枣枝茶椅,指尖搭在雪白的汝瓷茶盖上,含笑颔。
怪道她这一月内不弄禽兽在跟前,熬驯至服。原来是将我当做掌中禽兽,一点点引诱,逐渐驯服!
她也的确驯服了我,我本愿毁天灭地,如今着手盛世太平。
“蜀中的孤狼,可比楼兰的雪鹰桀骜不驯千万倍。”
我久久望着她,寻嫣的气质仿佛龙泉剑(1)的锋刃,即使藏锋鞘中,却藏不住呼之欲出的风华。片刻后,我叹道:“这一局,你赢的漂亮!我愿赌服输。”
“当日我们约好,输的人,要任凭赢家差遣一件事。”
寻嫣将浓茶饮尽,沉吟之际,耳中明月珠纹丝不动。
我心中犹如琴弦被紧紧绷起,再加一分力道,便要折断。
琼枝递过白巾帕,寻嫣细细擦拭自己的手:“我不要你的命。——但我要你在此与我歃血为盟,以你师娘的名义起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摄政长帝姬的座下鹰犬,你是五品高媛戚寻筝,你手中的机巧暗器,傀儡鬼魅,只为天下太平而出!我要你从此为我盟友,沥胆披肝为天下百姓而战!”
我心尖琴弦被她的豪言壮语折断。寻嫣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她不是愚忠的臣,她有自己的谋算。
她在暗策谋反?!
我抬眸道:“我为你盟友,忠的是谁?”
“忠的不是我,忠的是百姓。”
寻嫣起身,在画屏前缓缓踱步,她的身影仿佛佛龛上供的观音,端庄无比,“我预备谋反多年,镇北将军龙醉欢、边地侯爵沈灵韵、世家文臣冷画屏、寒门状元赋娉婷……逐渐都收成了盟友,寻筝,你擅制傀儡机巧,你的机巧秘术加上醉欢的战中韬略,定能所向披靡。”
见我二人密谋朝野之事,房内众人皆两股战战,总旗、随从、丫鬟、小厮皆退如鸟兽散,唯恐被我和寻嫣灭口。你也放下点心,预备退下。
我道:“你坐下。你我既要相伴一世,我的事,没有你不能听的。”
寻嫣也道:“你起坐不便,莫要劳动身子……”
方才还谈的入神,眼下见她对你殷勤,我忍不住宣誓主权:“他劳不劳动身子,与你甚么相干?他揣着的又不是你的孩子!”
你无奈地将荷叶碟中的点心握碎:“……”
我冷脸对寻嫣道:“你且说正事,别觑我的人!事成之后,谁登基称帝?”
寻嫣道:“事成之后,这江山照旧姓赵。我们辅佐储姬殿下称帝。”
此言看似荒唐,可细想下来,我登时知晓她话中深意。
储姬赵福柔于民间长大,她乍然进入朝堂,身后没有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由她登基,朝堂上会重洗牌,添酒回灯重开宴。
且赵福柔毫无心机,譬如一张白纸。寻嫣等人可细细调。教,重塑心性,使之成为一代明君。就算赵福柔学不会帝王之术,世家倾倒,也有的内拟定国策,泽被天下。
我笑叹道:“储姬登基后,麒麟台可要改名作‘鹿鹿台’了?”
寻嫣摇头道:“这虽非绝善之策,可你还能想出旁的法子吗?”
我往后一倚,姿态洒脱地坐在三角貂皮矮榻上,靴尖踏着青铜鹤鼎:“干脆把赵福柔这傻丫头一杀,你登基称帝算了。让这天下也姓戚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