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李元吉这一打岔,李世民便觉那痛楚又厉害了三分,背上沁得冷汗一片。他用力抿了抿唇,压下翻涌的呕意,语调幽微地吐出一个字来:“滚!”
李元吉当即变色,眼底立时闪过一抹深切的怨毒与憎恨。可只是转瞬之间,他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上前一步将李世民半搂半抱着压回了桌案后,口中高声笑言:“二哥若真醉了,就在大哥府中住上一晚又有何妨?我们一母同胞骨肉至亲,何必外道呢?”
李世民气力渐失,被李元吉随手一推竟“噗通”
一声单膝跪地。他心里很清楚,李建成李元吉杀心已露,今夜他若留宿东宫,明日便可风光大葬。只见他扶着桌案的手臂一阵发颤,好似忍受着无尽的痛楚。隔了一会,他突然一抬手,猛地掀翻了整张桌案。
主座的李建成与客座的李神通同时一惊,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李建成心中有鬼,见李世民如此强硬似有些不知所措。李神通作为他们三兄弟的堂叔本就是被李建成拉来凑数卸李世民心防,此刻却是一脸茫然。
只见李世民一手撑地,浑身颤抖着喘过两口气,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他冷彻的眼风缓缓扫过全场,神态睥睨语调幽冷地言道:“本王要走,谁敢阻拦?”
李世民虽是孤身一人,可此刻他的身后却仿佛站着千军万马一般。
殿中三人为他气势所夺,一时竟是谁都没有说话。
直至李世民即将走出大殿,李建成终是醒过神来,厉声大喝:“放肆!东宫也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来人,将秦王拿下!”
他话音方落,早已埋伏在殿外的东宫侍卫即刻持刀佩剑冲上前来,将李世民团团围住。
李世民见状,忽而自失一笑。他来赴宴前,李建成左一句“兄弟家宴”
右一句“太子之令”
,将秦王府的侍卫全都拦在了东宫外。如今他手无寸铁,若是真打起来,待秦王府的侍卫攻入东宫,只怕他自己早被乱刃分尸。李世民心念电转,立时扭头望住李神通,语音低婉地喊了一声:“堂叔……”
李神通虽无将才为人也有些糊涂,但他却与李世民私交不错。听到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的李世民这一声“堂叔”
,李神通的眼前即刻就浮起李世民幼时拽着他的衣袖喊“堂叔,我要骑大马!”
时的情景,他忙大声道:“太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你们本是兄弟,莫非要兵戎相见么?”
李建成正暗自估量将这个堂叔一并杀了的后果自己可能承担,李神通却已大步上前斥退了东宫侍卫与李世民并肩而立。“酒足饭饱,秦王殿下要告退,微臣也该告退了!太子殿下放不放我们走?”
他话音方落,李世民忽而冷冷一笑,迎着正对着他的刀锋迈前一步。只见他一步向前,东宫众侍卫慑他威势,竟都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太子殿下要留本王,可曾考虑过后果?我怕你承担不起!”
李建成眼角立时一抽,当下便想起他几度授意李元吉向李渊进言诛杀李世民,李渊总执意不允,这心便先怯了三分。再看李世民精神如常吐字清楚,更疑他中毒不深,东宫侍卫恐非他一合之敌。“不想堂叔与二弟竟见疑本宫若此!”
李建成当下假意一叹,做黯然之色。“你们走吧,恕不远送。”
李神通果然心思单纯,见李建成语带委屈便面露疑色。然而他身边的李世民却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二郎,等等我!”
李神通见状忙快步追了上去。
哪知他刚追上李世民便觉右臂一沉,竟是李世民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并且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逐渐压了过来。
“堂叔,扶着我点……小心……不要、不要让人看出来……”
李世民喘息着小声说道。东宫廊灯之下,他的嘴唇惨白地近乎无色,整个人好似自水里捞上来的一般。
“二郎!”
李神通见李世民虚弱至此几要魂飞魄散,忙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搀扶着他尽量保持威仪之姿离开东宫。
东宫外,负责给秦王府侍卫压阵的竟是程知节和房玄龄。自打李世民进入东宫,程知节便似被困的猛虎在东宫外来回踱步,步履之沉重好似要将那精致的青砖地面都踩碎了。至于房玄龄,则始终闭目盘膝坐在马车外仿佛入定,然他那不断轻点膝头的指尖却出卖了他真实的心绪。
一见李世民面色惨白地被李神通扶出来,程知节登即面露狞色,冲上前炸雷一般喊了一声:“殿下!”
他双拳紧握颈间青筋直跳,只要李世民一声令下,他就能立马将整个东宫给劈了。
李世民没有说话,他已经不能出声了。心头的剧痛已然熬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只要他一开口就能吐出血来。
“赶紧回去!殿下要紧!”
房玄龄忙道。他很清楚,就凭李世民今晚带出来的这三、五十名侍卫,在东宫是讨不了便宜的。
程知节亦知他们如今身处险境,咬咬牙帮李神通一同将李世民扶上了马车。“走!快走!”
他翻身上马,即刻大声呼喝一众侍卫打马疾驰。
可就在秦王府的人马奔出不久,东宫将领薛万彻也带着上百侍卫奔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程知节打马上前,横眉竖目地咆哮:“薛万彻,凭你也敢拦我?”
薛万彻充耳不闻,只管向着李世民的马车叉手为礼,高声言道:“秦王殿下,太子有令:邀秦王留宿东宫,兄弟秉烛夜谈!”
这一夜,无星无月。这本该雍容华贵的宫巷之中,溢满了杀气。所有人都在等李世民的回应,他若尚有余勇可贾,东宫侍卫慑于秦王威势必不敢逼迫。反之,今夜便是一场生死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