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毕业之后,这个班的人没有人需要他了。
如果不是陈庭木说人多,宁珵钰想到古鹰可能要去,他自己恐怕是不会去的。
他对自己的人生说不上失望,能靠自己一个人摸爬滚打开个小店,日子过得还算安逸,只是也的确不是满意的,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成家立业,相亲不了了之,殷陶本来又约了宁珵钰一次,但古鹰他爹去世后,宁珵钰也兴致缺缺,委婉拒绝了。
现如今,他还和一个男人厮混——
宁珵钰又想到古鹰,蹙了蹙眉思绪如麻,他拉开窗帘,瞧见古鹰给人打电话,说的什么他听不清。
古鹰抬起头,朝他挥了挥手,一边说什么一边指着那辆马蜂机车,意思是先走一步,宁珵钰也就跟他招手拜拜。
尽管他不想古鹰就这么走了,他总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对着那扬长而去的机车默默地发呆。
原定于初一去舅妈家,腿伤了,只打了个电话拜年,舅妈没多说什么,心里头当然不畅快,毕竟自己替人养大了俩小孩,结果就住在一座城市,过年也不来看她,在视频通话那边嗔怪着宁珵钰和宁珵欣,“你俩真是大忙人了。”
“珵欣要毕业,忙点很正常啦。”
宁珵钰帮他那在视频里笑而不语的妹妹说话,宁珵欣装网卡听不清,隔了一阵就擅自挂了,宁珵钰无奈,听着舅妈嘟哝,抱怨一阵后问他,“这腿伤很重吗?”
“也没有很重,但我初三就得开张,忙哎。”
“舅妈也很想你的呀。”
舅妈老了,架着老花镜,故意朝宁珵钰摆脸色,“过两天让舅舅去接你吧,舅舅有车,他这几天忙着跟客户应酬呢。你也知道……送货不容易,总得周旋周旋。初四初五接你来这歇两天?正好你表妹也出去旅游了,就咱。”
“那也好。”
宁珵钰也就不再推脱。
但宁珵钰没想到他这腿大年初二就好利索了,皮外伤包了绷带不要紧,淤青淤血化了不少,走起路来不带疼,宁珵钰想着,初二起了个大早,戴好头盔骑车去了舅妈家。
宁珵钰和舅妈关系还算不错,没有生的恩也有养的恩,在他成长路上,舅妈很少苛责怠慢宁氏姐弟,虽然关心也少,但宁珵钰还是感谢她的。反而对舅舅没有太多印象,舅舅常年在外跑单,有时候送一笔大订单就得跨越好几个城市,一个月也没见人归家几次,恐怕不止是宁珵钰,连舅妈那亲生闺女估计都和爹不熟。所以宁珵钰不愿麻烦他舅接他,还是自己亲自来好了。
宁珵钰轻车熟路将摩托停在了居民楼下,这几年楼下的轿车多了不少,比他小时候住在这儿时起码翻了一番,寻一个位置放摩托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不过他看见了舅舅的大货车,便将摩托放货车后了。
他猜着舅妈一家子应该都在,上去拜访前,特地绕了个弯去超市买了一水果篮子,拎着沉甸甸的礼品,上了楼。
还没敲响舅妈家的门,宁珵钰在楼道里就听见屋里头热热闹闹的谈笑声,似乎是一群男人,大概是舅舅的客户。
“舅妈,是我,珵钰。”
屋内安静一瞬,门被舅妈给打开,老花镜后的小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怎么今天就来了啊,进来吧,舅舅和他几个老客户抽烟喝茶呢,你也不用太拘谨,当自己家就行。”
宁珵钰把水果篮子递上去,笑吟吟进了屋,闻到一大股烟味,他是会抽烟的人,还是呛到了,强忍下喉咙的不适,喝了半杯舅妈递过来的纸杯水。
“哥哥好!”
侄女高声朝他打招呼,蜷缩在沙发里,身裹厚厚的被毯,捂住口鼻。
“嗯,给你的红包。”
宁珵钰从口袋里掏出一红通通的压岁红包,小姑娘巴巴儿瞧了一眼,没收,让舅妈给拿了去,说替她存着。
宁珵钰知道会这样,趁舅妈去烧水的间隙,悄悄往她被褥里塞了五十块钱。
“舅舅新年好。”
至此宁珵钰才得了空给饭桌上那几个抽烟的男人问好。
“新年好。”
舅舅没看他,宁珵钰便坐沙发上和侄女聊聊天、嗑嗑瓜子,忽然被一个男人喊住了——“欸?欸,他就是——你就是宁珵钰吧?!”
宁珵钰往那边看去,手里的果脯还没拆开,愣愣点点头,“啊,我是。”
问他话的那个男人本背向他的,兴奋地转过脑袋,盯着宁珵钰,目光在他身上梭巡一圈,“嘿,长这么大了啊。”
宁珵钰没认出来这人是谁,看起来和舅舅差不多大,五十多岁的模样,头发是染过的死黑,耳垂很长,大拇指戴了一只金戒指,牙齿蜡黄的,穿着扮相却不算邋遢,黑色休闲西服。
“啊,嗯,你是——?”
“咳咳。”
舅舅给了宁珵钰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咳嗽一声,赔笑着喊过那人名字,“小孩儿嘛,长得很快,不记得也正常。”
“哎呀,这怎么都忘了。”
男人瞧着宁珵钰的目光越发犀利露骨,嘴角噙着笑意,剥了个瓜子,“真不记得我啦?宁珵钰小朋友?你舅舅喊我接你去吃饭,结果你说身体不舒服自己回去了呀。”
第30章
周遭一切的声音都变得很远,和屋内腾飞缭绕的白色烟雾一样,飘飘然浮在肩头,又飘飘然随着气流从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玻璃窗户中逃窜出去。
但那个男人的眼神很重,宁珵钰看着他,面无表情,甚至是呆滞,男人又调笑地喊了他几声,宁珵钰却丝毫没有了回应的动作。
十几年前的创伤就这样轻易被始作俑者从心床底下拉出来,连带着厚如沙漠的灰尘,一并被人随手挥舞,摆弄各种形状,又随手推了回去,无非是在告诉他,这么多年的梦魇、右腿上的肉疤,只不过是大人对小孩一时心血来潮的戏弄,只有他到现在还心存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