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安将她拉扯出来,轻咳一声后,拍了拍她松垮的背脊。
二人迈入绒毯遍地的庆春院,方才站定,便有妈妈扭着身姿迎面走来。
妈妈在花楼呆了几十载,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姑娘妇人,眼光尤为毒辣。偏偏白念生得般般入画,纵使她阅人无数,也不由地多瞧了几眼。
“姑娘芳龄?这庆春院可不是小姑娘打闹的地儿。”
料想她们二人出于奇,这才生出逛花楼的心思,可宜春院到底是开门做买卖的地方,秦妈妈悭吝势利,还未等她们开口,便伸手将人儿拦在门前。
白念和沈语安心照不宣地互望一眼,而后从钱袋里掏出一枚足量的银锭子。
秦妈妈被银锭子晃花了眼,上下打量一番后,这才觉眼前的人儿通体华贵,衣料绣纹皆是玉华开春以来最的式样。秦妈妈让出一条道,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时堆起几抹褶子。
“二位姑娘里边请。”
三月天,乍暖还寒,庆春院里暖香四溢。围簇在一块儿的男倌或眉清目秀、或妖艳横生,他们的衣带上挂着一块褐色的木质腰牌。腰牌上的名字以三色区分,其中以鎏金为至佳。
秦妈妈随手招呼了几位,这几位男子瞧见妈妈身侧站着的二位姑娘后,温文知礼地拱手问安。
沈语安偷瞥了一眼他们腰间的腰牌,见牌面以叶绿色题字,便知这是庆春院最惯常的男倌。
“妈妈拿这打谁呢?”
沈语安来庆春院前打听了不少事,深谙烟花巷柳的行当。秦妈妈拿钱不办事,许是猜准她们二人见识浅陋,想以此敷衍了事。偏她是个直爽性子,心里不满,便将话摆到明面上说。
闻言,白念心里讶然,白白嫩嫩的小脸上蕴着几分娇憨。
秦妈妈竟诓她们!
若非沈语安缜密的心思,她险些被勾栏地惯用的伎俩骗去。
白念虽出手阔绰,这敷衍的人手段她却是瞧不上的。
既来庆春院大开眼界,自是要瞧最好的:“我方才给你的一锭银钱,只能相看绿腰牌?”
秦妈妈脸色大变,好在她惯会承颜候色,手里的帕子轻轻一挥,便改口道:“姑娘误会我了。他们是迎姑娘前去挑选牌子的。”
白念知晓她在见风使舵,想着事已至此,也无甚好争的。她复又捻出一锭银子,故作老练道:“也不必挑。听闻庆春院有两张鎏金牌。选他们二人即可。。。”
话音甫落,秦妈妈正要伸手去接,庆春院的二楼陡然传来一阵瓷瓶破碎的声响。
她心里‘咯噔’一下,焦急地踮脚望去,好端端地雕花门扉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骤然倾塌。秦妈妈眼前一黑,捂着心口“唉哟”
了几声,连拍着白念的手道:“姑娘且逛着,容我去瞧瞧。”
花楼人多眼杂,常生是非,滋事寻衅不在少数。碰上这样的事,难免会遇到不好相惹的主顾,也唯有秦妈妈一颗玲珑心,漂亮话一说,磨盘两圆,谁也不会开罪。
挂绿腰牌的男倌搀扶着妈妈上了二楼,见周遭无甚么人,沈语安在白念的腰间挠了一把,开口揶揄道:“方才还一片羞赧,点起牌子来倒是行云流水的。”
“不是你说的,得装老成些。”
白念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讨夸赏似的眨了眨眼,一如平日娇俏模样:“我装得如何?”
沈语安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四下张望后,拉着她穿过轻纱垂落的高台。高台后边是不绝于耳的欢愉声,白念愣了一下,随后便被沈语安扯入衣袂飘飘的男倌中。
“你走慢些。”
白念被院内的暖炉熏晕头,层层卷拂的绢纱阻隔开二人的身影,她的肩头不知被谁撞了一下,髻上的钗环一晃,整个人趔趄地贴在一扇半掩的门扉上。
“姑娘对不住,可有撞疼你?”
说话的男子行色匆匆,瞧着好像是去凑甚么热闹的。
正此时,高台处传来妈妈疾言厉色的声音。
“坏了我好几件东西,却连个鬼影也没见着。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白念揉着肩头,细长的柳眉蹙在一块,眸子里顿时蓄起一片雾气。可她脾气极好,知晓该男子不是故意撞着的,忙扯出一个笑,语气软软地回道:“无碍。那头生何事了?”
该男子也抱怨了几声:“姑娘有所不知,不知打哪来了些身手了得的人,坏了我们院里不少东西。
秦妈妈原是要去劝和的,谁料她前去查看时,这些人早已没了踪影,损坏的物件无银钱赔付,眼下估计是气急了,这才骂出些声响。姑娘且宽心,我过去瞧瞧。”
白念听完,浅笑颔,正要抬脚去寻沈语安,身后门扉虚掩的屋内突然传来一阵闷哼声。
庆春院是甚么地方,弄出些声响再寻常不过。可她到底是头回出入这烟花巷柳,听了这些声响,难免面红耳臊,浑身一僵。
白念想起方才自己撞了屋门,眼下屋门处缝隙渐大,她生怕自己坏了屋里人儿的好事,一双素白玉手轻轻搭上格心,正要将门缝阖上,忽有一指骨分明的手捉住了她的皓腕。
屋门‘嘎吱’的声响很快没入欢愉声,白念一身柔骨抵不过有力的手劲,腰腹一软,整个身子向前倾去。不及她惊呼,就被眼前的男子捂住了嘴。
庆春院里不乏俊逸的男倌,可屋里的这位,白衣黑,眼底泛红。恍若刀削的面容,莫说是庆春院,便是整座永宁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