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微微炎热的中午,紧闭已久的长春宫轻轻开启,朱门深锁,落红桃樱,荣妃在这一刻终于解了禁足回到众人的视线。
荣妃倒无一丝颓废怨望,心怀羞愧之气,当她携了英桂的手步入咸福宫时,依旧笑意温和,步态从容,她云鬓低环,眼眸热切,一身芙蓉色裙裾衬得她如此婉转端庄,浓艳的妆容下还是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她的脸颊尚有挨打的痕迹,只是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显得尤为恍惚。
皇后不愿多见她一眼,只吩咐了起身赐座,又训诫嫔御恪守规矩,众人寒暄几句便各自散了。
彼时长春宫院落深寂,夏蝉嘶鸣,荣妃坐在炕上饮茶,却见三皇子闷闷低头,愁眉不展,便道:“儿子,别总垂头丧气的,胜负未定,咱们还没完呢。”
三皇子不厌烦地瞥了一眼荣妃,语气愈冷淡,道:“额娘,您别再生出什么不安分的心思了,这次是皇阿玛体恤开恩才早早解了禁足,若是皇阿玛盛怒未减,您还不知被关多久。”
荣妃眉上轻蹙,冷冷撂下茶盏,道:“浑说什么?额娘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与七皇子,上次一时不慎,才叫皇后翻身,下次决计不会了。”
三皇子突然站起身,他脸色急厉,愈淡漠,道:“额娘你又想怎么样?皇阿玛才消了火,您若再执迷不悟,儿子也帮不了您,就因上次的事,皇阿玛收回册封儿子为郡王的圣旨,儿子丢了颜面,被四皇子笑话了好久。”
荣妃气得珠翠轻曳,忙匆匆抚着胸口,道:“儿子万勿灰心,皇上迟早会册封的,不急在一时,四皇子那个竖子!皇后之位额娘是无缘了,不过这太子之位一定是你的。”
三皇子瞪着眼睛便似信非信,道:“太子之位是好,可皇额娘有九皇子,从庶子生生成了嫡子。”
荣妃阴沉地蹙着眉眼,轻哼道:“襁褓婴儿何所畏惧?冬天患一场风寒便下去与太子、六皇子做伴了,儿子,这几日额娘一直在想是时候该替你择一位福晋了。”
三皇子气恼交加,连连跺脚,道:“额娘别提福晋的事儿了,上次托外祖私下见面,皇阿玛得知将外祖、舅舅一顿申斥,连苏泰、荣兴都避得远远的,儿子丢尽了脸。”
荣妃的脸色阵阵愠怒,只缓摇一柄绢丝小扇,森冷道:“那是他们无福,不识天子威重,这次想与我联姻还不肯呢,额娘听说固伦淑庆公主有一位格格,今年十二,额娘已递出书信托你舅舅觐见公主,将联姻之意表明,成为公主的女婿,还有陈巴尔虎、杜尔伯特、扎赉特九旗的支撑,就有一半夺嫡的能力了。”
三皇子吃惊不已,顿时低声轻喝,道:“额娘不妥!那淑庆公主狼贪虎视,野心勃勃,她此番入京必不是好事,儿子断断不肯迎娶她的女儿!”
荣妃忙按住三皇子青筋凸起的手臂,低沉道:“你糊涂!有了这个倚仗,再加上你的军功,皇上势必重用你,那时候便有恃无恐了。”
三皇子浓眉颦皱,便仰脖道:“额娘这能行么?别再触了皇阿玛天威。”
荣妃抚着三皇子的肩膀,含着春意姣好的笑纹,道:“富贵险中求,儿子,咱们必须如此。”
三皇子只颓然地点了点头,便与深深荣妃互视一眼,唏嘘叹气。
过了一日晌午,皇后向仁后请安回来,一眼便见到了端惠公主,此时的端惠公主小腹微微隆起,眉眼磨砺得尽是温和笑意,她穿了一件浅蓝色兰花暗纹刺绣衣裙,鬓上簪了一排烧蓝点翠,喜字流苏从耳畔轻轻掠过,更添典雅之美,她亭亭玉立,出落得愈丰润,明艳照人。
端惠公主猛然与皇后相见,不禁泪流满面,她含泪施了大礼,低低唤道:“额娘!一别多年,女儿太想额娘了!”
皇后螓微沾点点泪光,她一把扶起端惠公主,语中微而凝噎,道:“快起身,早听说你回京观礼,一直见不到面,这下好了,快起身与额娘好好叙叙话。”
端惠公主定眸注目皇后良久,才缓缓擦泪,道:“额娘渐瘦了,人也憔悴了些,自嫁到了定州,我便时常想起从前额娘抚养之恩,养育恩情,女儿今世不忘。”
皇后黯然落眸,轻抚腮边,挽过端惠公主雪白纤手,道:“这几年你在定州过得好么?听说额驸也入京了,额娘依稀记得色克图还是小时候伴读的模样,这一晃,你都要做额娘了,瞧着肚子有几个月了?”
端惠公主低垂眼睑,声音愈轻柔,道:“才三个月,女儿嫁了过去一直不服水土,今年倒好些了,听说前年额娘生了九弟,女儿接到消息,高兴了好几日。”
皇后微微抿唇,紧握着她的手便柔和凝笑,道:“是,九皇子养在圆明园十三所,这次册后大礼,皇上吩咐就没抱过来。”
端惠公主盈盈含笑,抚了抚鬓旁喜字流苏,道:“九弟相貌一定与皇父、额娘深肖,长大了更是聪慧过人,气宇轩昂。”
皇后妙目澄澈,稳稳带笑,她手中执一柄海棠春双喜鸳鸯团扇缓缓慢摇,道:“你嫁得远不比端庄公主嫁与京城,可以随时入宫探视,额娘不在身边照顾,这一胎必定谨慎小心些。”
端惠公主颔允诺,她咬一咬唇,还是抵不住舌尖喷薄的言语,低声道:“嗻,额娘叮嘱,女儿记在心上,女儿这次回京,先向皇玛嬷请了安,又向皇阿玛叩安,这一别几年,皇阿玛身边多了年轻侍驾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