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这声爱如同压断我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对他又爱又恨,心知肚明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执念共同造成的局面。我爱他,我想让他活下来。他爱我,他也不肯让我去死。然而这偏偏又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三十六次。足足三十六次了。
我颤抖着牙齿,对他说:“我恨你,为什麽一定要这样…”
结城理却说:“回到现实中去吧。”
在他说回去的这一瞬间我扣下扳机,西西弗斯出现,却不再背负巨石。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超脱和无力感在我内心升起,人格面具抽动,变形,最终从罪人变为伟大的权杖国王。
阿伽门农。
然后国王安静地消散在空中。
我最终面对了自己的力量。面对了我自己的……无能无力。
结城理如同鬼魂般出现在我面前,耳机那边的声音还在持续。他俯下身拥抱我,亲吻我的侧脸。我丢掉枪,也丢掉了决心。他的声音,以及带有电流的失真声音重複道:“你要活下去,因为……”
我在医院醒了过来。
大脑一片混沌,我睁开眼后呆滞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看向在隔壁忙碌的护士。我问:“现在是什麽时候?”
“啊、啊,是早上十点。”
我问的其实不是几点。
声音因为长时间缺乏水分而沙哑不堪,我努力坐起身,望向侧边的日历,今天翻到的是2010年3月6日。手中的枪,结城理,人格面具全部消失不见,我最终走出了约定之日。
我非常、非常茫然。这种茫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候我甚至遗忘了该怎麽呼吸,怎麽走路,期间很多人来看过我,荒垣真次郎经常提着水果过来,某天他顺带给我带来一个信封,上面送达署名是我的名字。寄件人却一片空白。
很轻的信封,我撕开火漆,从里面倒出来一张小纸条。
是一张去往东京的车票。
我拿起那张车票,只觉得如鲠在喉,几乎再次落泪,艰难地问:“绘理呢?”
“不见了。她前一天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后一天就人间蒸发一样消失。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样,也好。”
“你打算之后去干什麽?”
“……什麽都不干。”
我疲惫地说,“先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吧。”
我在医院疗养了很长一段时间,足足有三个月,才在六月初恢複正常的自主生活能力。失去结城理后的日子依旧是日子,时间坚定的流逝,对他刻骨铭心的爱恨没有被消磨,最深刻的记忆竟然是他那一声声活下去。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诅咒。
那三个月中,因为肺部倒灌过海水造成感染,我发过一场很严重的高烧,恢複后右脚忽然就不协调了。走得很艰难,最后配了一根手杖,情况才好一些。医生和我说这种不协调无法查明原因,可能明天就会好,也可能以后永远都不会恢複。
我已经无所谓了。
荒垣一开始还来陪我複健,但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也很快就住院了。我撑着手杖过去找他,他躺在病床上,看见我这幅样子后和我对视一眼,我们两人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也有这麽一天。
“我心愿已了,很快就会去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他满不在乎地说,“我让美鹤和阿明别再大费周章找医生,他们也不听。能活到现在我已经活够了。”
我倒很理解:“人总是害怕离别的。”
我坐在病床边上和他聊天,让他给我削苹果吃,他说现在我才是病人好吧?但依旧任劳任怨。他又问了我那个问题,之后我要去哪里?我说回东京去,完成学业,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他说真好。是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