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察觉到他喂金雕时的漫不经心后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还把爸爸也叫到一起。顶着阿布史嘲笑的目光,爸爸脸黑如炭,卡班拜脸颊火辣,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天他挨的打,时至今日还记得。
温顺的枣红小马在跑动时把屁股颠得有点疼,恍惚间竟然好像时光倒流,嘴巴里的馕饼都不香了。
等到了鹰巢附近,一家人把马拴好,徒步走到山上准备绳降时,他还保持着绝对安静,什么话都不敢说。
阿布史和他一起从两侧下到峭壁的凹陷处,卡班拜在的这个地方刚好可以站人,风呼呼地吹,如果不是绳子拴在腰上,随时随地都有掉下去的风险。
他勉强镇定下来,朝侧面探头去看。
巢穴里有两只金雕幼鸟,其中一只看着很健壮,就是绒毛不那么丰满,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过一样;另一只瘦骨嶙峋,半阖着眼睛趴在树枝上,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
“怎么样?”
爷爷在上面问。
“小的不成了,大的还行。”
阿布史说着,伸手进去左右拨了拨。
梦想着成为最好的金雕猎人,一只看着精神抖擞,一只看着半死不活,他要选哪只幼鸟当伙伴都不用细想。
阿布史伸手把对人类来说还太过脆弱的小金雕抓了出去,举在空中看了好半晌,满意地咧嘴一笑,这才用准备好的碎布条裹住幼鸟的眼睛和耳朵,摇绳示意把他拉上去。
到了这一步,任务已经完成了。
卡班拜只是作为学徒前来熟悉捕鹰流程,其实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但在他摇绳上去之前,爷爷在顶上喊道:“把另一只也带上来!”
另一只?
卡班拜停住脚步,朝鸟巢里又看了一眼。
那只小的……太虚弱了,怎么看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样子,哪怕抓回去了可能也养不活,干嘛不让它在高空的风里死得更痛快些呢?
如果运气好没有死亡的话,只要等到亲鸟回归,有足够的东西吃,没有竞争者,它说不定可以好好地活下来,成为一只自由自在的大鸟。
为什么要把它带走呢?
在他头顶上,阿布史也在抗议,但他抗议的内容不是幼鸟有多难受,而是这只鸟“太弱小了”
,他不需要这种鸟来“以防万一”
,“风都能把它吹死”
。
两个孩子说出口和没说出口的质疑在爷爷的瞪视中消失了,他们都不敢违抗家里的绝对权威,连爸爸都装作无事发生。
金雕猎人对外总是说他们只会带走一只比较弱小的本来就会被自然淘汰的幼鸟,但在实际操作中,所谓的规矩并没有得到很好的遵守,同一捕鹰队的人,尤其是家庭为单位的队伍,也不会指出这个问题。
一段时间的犹豫后,卡班拜小心翼翼地把这只幼鸟从巢穴里抱了出来。
在他动手时,已经很虚弱的小鸟用尽全力在往后面挪动,似乎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困境。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恐惧,它的心跳在他掌心里剧烈地抨动着,和他自己因为羞愧而搏动的心跳声融为一体。
卡班拜感觉到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尚且不知道这种情绪会把命运指引向什么方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只能用衣服下摆裹住幼鸟的脑袋,表情严肃地摇了摇绳索。
爸爸把绳索往上拉时,爷爷一直在催促让他动作快一些,到外面去捕猎的大鸟很快就要回来了,要是被大鸟看到有人在掏鸟窝,接下来好几年都逃不掉它们的复仇。
卡班拜只想说——那为什么要来掏小鸟呢?
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究竟还要做多少次,又有多少只小鸟会在这个过程中死去,有多少亲鸟会失去辛苦保护了很多的子女?
但他什么都没法说。
当着爷爷和爸爸的面,他清清嗓子,说出的话只能是:“这只小的可以给我吗?”
话音刚落,其他三人的脸色就变了。
爷爷的表情好像是看到浪子回头,爸爸的表情好像是看到铁树开花,阿布史的表情先是震惊,再是愤怒,最后不知道想通了什么,变成一种带着轻蔑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