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
夏天已经过去,秋老虎却还厉害着。
兰老太太年纪大了,觉少。兰烽回来的时候她便醒了,不过想着小夫妻要团聚,她是不会主动去前院的。
白禾来通传时,丫鬟正在给老太太扇扇子,她意外道:“哟,殿下没见大郎么。”
白禾小声笑道:“见过了,殿下怕兰驸马没休息好,特意来您这儿避会儿。”
老太太倒是想歪了,她以为公主是怕孙儿没休息好,擦枪走火,伤了身子,一时沉默起来。照说二人感情甚笃,数着日子,是当有好消息了。
稍后福嘉便同穗穗一道来了,同行的还有位宫中太医,须发花白,带着两个年轻医侍。
福嘉在老太太身旁坐下,给她捏捏腿:“奶奶,这是上回同你说的陈太医,太祖母有一阵子膝盖疼,便是先生给医好的。”
老太太先前换了几个医侍,已经可以教人扶着下地走动了,拄着拐杖,如厕也能自理,已经非常满意,她笑道:“我这把老骨头,难不成还能像年轻人那般健步如飞?”
陈太医仔细察看一番:“您这腿脚,骨头已经长好了,剩下都是经脉的问题,不敢说十拿九稳,让您拄着拐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是可能的。”
老太太笑得皱纹都挤到一起去了。
福嘉道:“新宅子那边儿也修好了,一直禾儿盯着的,我去看过两回,修得很漂亮。打的家私也七七八八好了,等您的腿好了,可以先去看看,可还满意。”
老太太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福嘉道:“都是应该的,那里以后是兰家主宅。往后二郎娶新妇,就在那宅子里摆酒,院子比公主府还大呢。”
几人说笑了片刻,留下陈太医给老太太配药方子,福嘉便同刘叔在外面闲谈。
兰泽一早去书院读书了,小宁一直充当书童,公主府里不缺人手,刘叔每日闲得慌。
福嘉抱歉道:“刘叔原本在并州也是管家的,来了西京,委屈您了。”
刘叔抱拳道:“殿下言重了。小人拿的月俸,同两位白娘子相仿,每日却只是喝茶晒太阳,实在有愧。”
“驸马可没把你当下人,你就也是我的家人。往后府里没事了,禾儿和穗穗也可以不干活,只拿钱的。”
福嘉道:“不过接下来还有件事想托付你,往后新宅子修好了,您可愿意去做管事?账目的话,暂时驸马的俸银都挂在公主府里,以后有了主宅,还是将他那边儿的钱花在兰府吧。”
刘叔一听,这么大的事,哪轮得到他做主,他连连摆手:“殿下让小人做些活,小人万死不辞。管账这事,不怕您笑话,知州府里从来没什么钱要管。”
福嘉纳罕万分,兰景延正二品文官,身兼多职,他的月俸、职田收入,起码是兰烽现在的四五倍。这样大一笔钱,即便后来捐给百姓,也得有个人理出明细来吧。
刘叔看出福嘉困惑,解释道:“说起来也好笑,家主那些俸银,压根没往后宅走过。都是直接挂在知州府上开支,府上账房和主簿会分一部分给军需。家里用度,反倒花大郎月俸的多。”
“为什么这样做?”
福嘉感觉不可思议,兰知州对家人为何苛刻至此,若换她是兰烽,定然不能理解父亲做法的。
刘叔笑笑,也答不上来。
同僚下属,孩子都养得珠圆玉润,各个是娇贵的小少爷。他家大郎君却自小在风沙中摸爬滚打。
他只能笑道:“也多亏了如此,抄家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没给人落下把柄。”
福嘉心里一阵难受,她让随行的丫鬟退后,小声问刘叔:“我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您,兰驸马那时候,有没有怨气?您同我说实话,我不会告诉别人。”
刘叔摇摇头,不似作伪:“大郎君喜怒不形于色,小人看不出。但抄家前夜,赵将军来偷偷报过信。大郎君听了,首先是忙着去藏一件御赐的宝贝。”
他顿了顿:“这么做,想必头一个想法,不是怨啊!而是珍惜昔日皇家恩宠。”
福嘉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御赐的宝贝?什么宝贝呀?”
刘叔也不晓得:“我当时看见了,好像是把短匕首,他说是皇家赐的,让我瞒着其他人。”
到了吃午茶的时候,福嘉坐在兰烽身边。
她一早嘴没停,并不饿,等对方端端正正地埋头吃面,她却低下头去看他的腰。
兰烽耳根发红:“何事?”
福嘉凑上去,小声道:“听说你有个宝贝,抄家时冒着杀头的罪,都要藏在后山。你给我看看呗。”
兰烽拿筷子的手差点不稳,他掩饰地说:“哪有什么宝贝。”
福嘉见他腰间革带上只挂着一把短刀,另一侧是个空扣,嘟囔道:“就是那把匕首,刘叔说你宝贝着呢。”
兰烽捏住她乱动的手腕,却不敢和她对视:“刘叔说了……什么?”
“他说有把匕首是阿耶赐你的,”
福嘉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兰烽一时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忽然想,福嘉会不会看见这匕首想起什么来。
他松开手:“没什么好看的。”
匕首是随身带着的,放在他靴筒内,贴着小腿。他拔出来,用袖子擦干净,递到福嘉面前。
福嘉捧起来看了看,有些失望。
这款式的确是御赐,做工很精细。不过十年前,宫里的库房有数十把一模一样的,专供陛下和皇子们用来赏赐臣子,这把匕首孔平章和曹枢使家里应当都有,李亨会送一把给兰景延的儿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