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黑暗里藏着的人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
纪平澜觉得这声音挺耳熟的。
“是我。”
何玉铭离开转角把自己暴露在枪口下,他像平时那样淡定地笑了笑,“好久不见,陈澈。”
黑暗里的人难以置信地往前移了一步,让月光照到了他的脸,那的确是陈澈没错,只不过看起来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一只手还压在腹部。陈澈在逃亡过程中挨了一枪,子弹还留在里面,现在他的每一下呼吸都要忍受剧痛的折磨。
何玉铭这下知道刚才跑过去的那队人是什么人了,显然那不是什么城防团的兵,而是何国钦派出来追杀陈澈的人马。
不知道陈澈是怎么顶着这么多人的追杀逃出来的,而且哪里也不去,偏偏自投罗网地跑到星子镇。何啸铭的兵正在下山,等他们跟何国钦的人马碰头,再把镇子一封,陈澈插上翅膀都飞不出去。
其实就算飞得出去也没什么区别,蝰蛇已死,狸猫叛变,其他手下在逃避追杀过程中都已经跟他失散,不知道下场如何。就算没死,等看到军统的命令,也会放弃陈澈了,他们毕竟是军统的人马,不是陈澈的家丁。
但是陈澈却在笑,一看到何玉铭,他就放下枪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太好了,还来得及……”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玉铭问。
“我回来……找你。”
陈澈说话时也喘的厉害,因为伤口的疼痛在大冷天里冒出了一头的细汗,他往前走了一步,看纪平澜如临大敌地举枪指着他,只好站住不动。
他没空理会纪平澜,有些话要急着对何玉铭说,陈澈也知道再不说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我想明白了,你说的都是真的。之前我还不信,后来仔细想才想明白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不过没关系……你是附身也好,借尸还魂也好,都没关系……”
陈澈脸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不论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是林兰,你还活着……”
这笑容在记忆里似曾相识,十年前更加年轻的陈澈也常对林兰这样温柔地笑。
何玉铭不太明白,为什么母体都选择了重生,仍不愿删去这记忆。他倒是忽然觉得陈澈可怜,但这件事上他无法施以怜悯:“不,我骗了你,我不是林兰。”
陈澈无奈地笑笑:“还生我气呢?别气了好不好……我那时候也是不懂事,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一生气就想关你几天吓吓你,谁知道……”
何玉铭不想再跟他说这件事:“好了,不用解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还来得及……不是吗?”
陈澈苍白地笑着,“你还活着,我们还有机会……”
“你不要命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何玉铭笑笑,“我想你能看得出我和林兰从本性上的区别。我是有她的部分记忆,但我不是她,你的林兰十年前就死了。你可以继续欺骗自己说她还活着,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陈澈强撑的笑容终于撑不下去:“你不肯原谅我才这么说是不是……我知道你变了,我也不是以前的我,我们都回不到过去,可是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的……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不好?”
何玉铭摇摇头:“别犯傻了,你不过是想在我身上找到林兰的影子,可我现在是何玉铭,不是谁的替代品。就算你对现在的我有兴趣,我也对你没兴趣。”
陈澈默默地看着何玉铭,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何玉铭的出现毁掉的不仅仅是他的冷静、自信、权位和势力,但他无意去恨何玉铭,如果可以找回记忆中的林兰,这些他都可以不要。但是现在连最后的这点希望也没有了。
何玉铭也不想再跟他说什么,他淡淡地笑笑:“好自为之吧,我不会杀你,但是也不希望再跟你有什么牵扯,再见了——不,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看着何玉铭招呼上纪平澜走过转角,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陈澈脱力地靠在了墙上,又无力地滑了下去,渐渐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何玉铭的脚步渐行渐远,却仍然不由自主地听到陈澈微弱的呢喃。
“怎么会这样呢?小兰……我那么喜欢你,我本来是想保护你的……可是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何玉铭疑惑地想,是不是人都是这样的?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以后才开始后悔。
那天晚上,哪边的人马也没有找到陈澈,后来再也没有人知道陈澈的下落。
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隐姓埋名去了别的地方,反正做他这一行的,本来就很擅长人间蒸发。
从此何玉铭再也没有见过他。
何玉铭来到星子镇的大街上,纪平澜发现他突然不躲了,直接向一队士兵走过去。
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小心,那些士兵已经看到了他。
领头是一个没穿军装的人,半边脸肿的像馒头一样,看到何玉铭,两个眼睛瞪得像见了鬼。
“小孙。”
何玉铭叫他。
“二少爷!!”
那家伙一声怪叫就扑过来,那表情激动的,就差没抱住何玉铭的腿嚎啕了。
半个小时后,得到消息的何啸铭匆匆赶来。
这时候何玉铭已经在星子镇最好的旅馆安顿下了,小孙殷勤得几乎脚不沾地,一会儿端来洗脸水,一会儿端来食物,一会儿送来衣物。
何啸铭见到弟弟,先抓住他的肩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确认完好无损后,他极为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