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司里时,从门前望去空无一人,只有勤恳的老书吏扫着院子。想必大家都还没起床。裴训月提着数份豆浆糖油饼,高声道:“快起——本大人给你们买了早饭。”
无人回应。死一般沉寂。
裴训月觉得奇怪,便问了问老书吏。谁知那老人是个常年耳背,吐着方言半天说不清楚,只向她指了指后院厨房。她走向后院,却见那小小的厨房,竟站满了人。
全司的人都在了。
“出了什么事?”
裴训月边问边穿过人群挤到中间去,只见众人的中心,站了胖嫂,正喋喋不休地诉苦。
“我辛辛苦苦做的腌菜咸肉,怎么能把它偷了?还每次只偷一点。我但凡粗心大意一点,就被蒙混过去了!幸好我日日检查”
胖婶说着,见了裴训月,像见了青天大老爷般揽住她的手。
“裴大人,您可千万帮我把这小偷捉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本来,元宵节早晨,大家喜气洋洋来厨房讨碗汤圆吃。谁知道胖婶发现她囤的菜肉被偷了,一口咬定是司里的人干的,直接撂了锅碗瓢盆,嚷嚷着要抓小偷。
裴训月被胖婶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得浑身难受,恍惚间想起来,早在她病中,林斯致就报告过厨房丢菜的事。
“胖婶,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有人偷去呢?没准是老鼠,或者什么野猫野狗的。”
她说。
“一定是人!那老鼠和猫狗儿行动都是有痕迹的,我在厨房干了这么多年,难道分不清?而且,此人不仅偷菜,还偷盐和面。”
胖婶坚定。
裴训月蹙眉。她余光瞅了一眼司里众人,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个人的神色微微变了变。
那人头发花白,穿一身旧衫,望去憔悴无比。
裴训月收回了目光,拍了拍胖婶的手:“胖婶,你把丢的菜肉数量告诉我,我尽数补给你。不过,我认为这司里,若说小偷呢,恐怕是肯定没有的。大家都有俸禄,谁还吃不起这一口粮食?只怕是有人看不惯你囤菜,所以把那些陈年的腌菜都扔了也说不准。婶子,你恐怕还不知道,上回我们下窟查案,吃了你包的饺子,结果上吐下泻,一个个差点不省人事。”
这番话勾起了众人的回忆。大家立刻顺着话头连声抱怨起来。胖婶被讨伐,涨得脸红,嗫嚅道“以后不再囤了便是”
。这桩小闹剧也就揭开不提。裴训月笑眯眯喊一声“我给大家买了三仙居的豆浆糖油饼,请去前厅取吧”
,等众人四散,才把红姑拉到身边悄悄问:“我病中这几日,司里来过什么外人没有?”
“没。”
红姑利落摇头,又看了看裴训月身上大毛衣服沾了灰,问,“你一大早上去给他烧纸了?”
裴训月诧异,却也点点头:“我以为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熟睡呢。”
“他去世以后,你每年都去烧纸,我又不是不知道。”
红姑叹,又道,“你问司里来没来过外人作甚?难道你也怀疑有小偷?”
“小偷肯定有。正如胖婶所说,老鼠猫狗是不会偷盐和面的。只是刚才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直接说,”
裴训月做了个嘘的手势,“我怕这司里,有小偷的内应呢。”
“不会吧?”
红姑诧异,“又不是战乱年代,谁还缺这几口吃食?”
二人正议论着,厨房外一墙之隔忽然有人咳嗽几声。红姑连忙住了嘴。裴训月打开棉帘走出去一望,原来是严春生站在那檐下。
“严老,豆浆和糖油饼拿了么?”
裴训月见严春生两手空空,问。
“噢,多谢大人——”
严春生又咳了咳,“拿了些,不过,我吃不惯甜食,就又分给旁人了。”
裴训月点点头。她望了望严春生的背影,一身旧衫,步履缓慢。这仵作长不过年纪刚过五十。他来认尸那晚,还是乌黑的油发,此时,短短数日,竟然已经满头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