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过长的浏海和士气的塑料框眼镜(而且还是最显眼的黑色)遮盖了大半的脸孔,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年轻……东方煜知道亚洲人通常比较不显老,但即便以东方人的标准来说,这个亚裔男子——更精确的说,少年——的年纪也不会超过二十岁。但少年身旁堆着的、那一迭连书名都显得无比艰深的心理学书籍,却怎么看都像是博士班学生才会涉及的课题。
二十岁不到的博士生确实值得钦佩。但在个国家、这个都市,这样的人却不是那么罕见的,更不足以构成让他舍弃渐行渐远的野雁、不由自主地为对方按下快门的理由……能吸引住身为艺术家的他的目光,就表示眼前的少年必然拥有某些与众不同的特质,所以他才会渴望探究、渴望捕捉,渴望能将之留存并完全呈现出那样独有的风貌和瞬间。
这个少年,并不如外表所显现的那样平凡。
也正是出于对自身眼光的信心,王储殿下并未因第一眼所得到的印象便做出判断放弃了探究,而是不屈不挠地继续打量、观察起了完全不为自身目光所动的。
——即便有大半的面积都被毫无美感的打扮所遮蔽,却仍无法完全掩盖住少年面庞的精致……他有一张极符合东方审美观的鹅蛋脸,尖尖的下巴衬上少年特有的柔和线条,构成了带点中性气息的优美轮廓。他的皮肤好得足以让任何人像摄影师为之疯狂,轻轻抿着的双唇带着健康而自然的淡淡粉色,唇形秀逸而下失丰润,鼻梁直挺却不会过于高耸。尽管垂落的前发和粗框眼镜挡住了少年的另外半张脸,但东方煜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剩下的半张脸有五分相衬于眼前所见的一切,那么眼前少年所拥有的,就必然是一张相当出色的容貌。
可和这样的风华相比,更让王储在意的,却是少年周身所流泻的、那种蕴含着深度的沉静。
少年像是一门心思栽在了书里,可东方煜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却不是那种沉浸在自身世界中的狂热,而是一种极度的冷静。他确实相当专注,但这样的专注却是一种带着距离的审视,而不是连自身都投入了其中的沉迷。他只是单纯吸收、思考着书中的知识,却不曾为此而激起分毫波澜。
而这样的氛围看在东方煜眼里,回想起的,却是阿尔卑斯山上的湖。
少年有着足以映照出周遭一切事物的沉静,但在这样的沉静之下,隐藏着的,却是许许多多或悲或喜的故事。
美丽,而且深刻。
这样的气质,一旦见着,便再难忘怀。
可如果不是这样近距离的专注观察,东方煜甚至不会发现到这理应无比眩惑人心的一切——少年一身就差没写着“书呆”
或“怪胎”
的装扮轻易遮掩住了自身所有与生俱来的优势,让多数人在乍见少年的那一瞬间便彻底绝了进一步探究、接近的欲望,而不曾、也无法察觉到少年土气衣着下隐藏着的出色外表,以及那真正吸引住王储心神的本质。
那一刻,东方煜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为少年拍下照片了。
在这偌大的中央公园里,俊美的王储虽然可以轻易获取所有人的目光,却不妨碍他融入园中浪漫的秋景,成为契合于其中的一部分;但少年却不是如此。他看似毫不起眼,实则却是彻底疏离在这份景色之外的,就好像古早年代的电影画面里,那种片中角色和背景完全融合下起来的微妙感觉。
尽管少年确实身处于公园中,可他的人,却始终是超然于其外的。
所以东方煜才无法不注意他。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用这样的外表隐藏住真实的自己?为什么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身上会带有那样奇异的疏离感?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又是什么样的理由和背景……造就了现在的他?
东方煜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升起了数之不尽的疑惑,而这些疑惑的中心和解答,也明显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他想认识他。
即便已看穿了少年的伪装,他所得着的也依然只是冰山一角。所以他想更进一步地认识眼前的这个少年,然后用自己的眼睛和镜头更进一步地探究少年的本质、捕捉那抹从见面之初便深深掳获了他心思的神秘风华。
这,是他身为一个摄影师、一个艺术家的执着与追求。
这一刻,王储早已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谨慎与顾忌,专注凝视着少年的目光再没有任何掩饰。他忘我地凝视着少年面庞上随秋阳变换着的光影,凝视着那因夕照而染上霞色、却依旧显得莹润而美丽的肌肤。直到夕阳西下、街灯亮起,他也依然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无法不想象如果此刻映照在少年身上的不是人工光源而是皎洁美丽的月色,一切又会是怎样动人的情景。
有好几次,他都想拿起相机捕捉少年独特的身姿,却又在握上镜头的那一刻想起了底片已然用完的事实。他懊悔着自己没能带上足够的底片,却同样舍不得为了请人去买底片而令视线有了片刻的栘转。
——直到那个连续几个小时都专注地看着砖头书的少年乍然阖上书本为止。
那是一阵并不如何响亮的闷声,却已足够将彻底失了神的王储猛然拉回了现实。少年收拾着书籍的举动让意识到自身失礼的东方煜有了一瞬问的慌乱,可还没等他想出该怎么解释自己在旁人眼里必定十分诡异的举动,少年便已抱着书径自起了身,却是连一句质问和斥责都未曾发出便离开长椅往外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