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早掠过巍巍太行,吹的人间世一派肃杀,邺城的黄昏,即便还有余照未散,也是寒意刺面,晏清源把最新的军报一合,携着进了艺圃。
次间同稍间不过拿碧纱橱隔断,晏清源向来喜欢阔朗,本无隔断,归菀住进来后,才拿诸如屏风此类多隔出几间。
归菀正在次间靠窗的暖阁里,给他熏衣,托腮出了片刻的神,听外头一阵陆续的脚步声,都进了明间,她心口一提,把衣裳悄悄从熏笼上移开,轻手轻脚地贴上木雕格子架,那边的人声便清晰无二地传了过来。
人,她都不认得,声音自然也就陌生,除了偶尔插进一嘴的那罗延,能一下辨得出来。杂七杂八的,说的仍是玉璧战事。
“玉璧久攻不下,战事胶着,我的意思,是想劝大相国先回晋阳,花这么大血本打一个小小玉璧城,划不来。”
这会子开腔的是晏清源,后面的,便是说什么的都有了。
他们这一战,好似不太妙啊,归菀心中暗暗地忖度起来,打不下贺赖,晏清源难能再有闲心去攻南梁,怎么说,都要休养一阵子,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兵呢?动辄大军开拔过去攻城,一想到去岁这个时候,归菀一颗心收的死紧,虽不认得贺赖,却真切地期盼着玉璧能叫晏氏惨败才好。
只是一想到寿春,归菀情不自禁害怕起来,耳畔里又飘来晏清源一句话,到底说的什么,一时分神也没听得太清楚,眼前却又重新浮现他当时志在必得的那个骄纵劲儿,寿春到底是被他拿了下来,淮河防线一崩塌,数千里地都成他的了!
仿佛玉璧重蹈覆辙也就在不远,归菀想的掌心透汗,把个嘴唇不觉咬的鲜艳欲滴,再往后,也没什么心思听下去了,又坐到熏笼边,才发觉他那衣裳被挪的近了,滚边都已经变了颜色,归菀托起,在鼻底一嗅,不禁皱了皱眉,正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外头脚步声复又起来,猜想是那一行人起身去了。
静候片刻,外头竟一点动静再无,他也出去了么?归菀一愣,把衣裳从膝头一搁,好奇地往明间来,果真,案几上还摆着犹冒热气的一盏盏残茶,可一个人影也都没了,正呆呆看着主座上的空荡,后脑勺被人轻拍了下,一回头,撞进晏清源噙笑的眼睛里:
“你发什么愣。”
他向来都是悄无声息的,步子神不知鬼不觉,归菀被他一吓,支吾不知说什么,好在他也就这么一句,往西次间去了,归菀跟了两步,见他在案头好一阵翻找,挑出个折子,凝神不语看了片刻,随手一丢,提笔蘸墨,正要下笔,忽然抬头瞥了归菀一眼,归菀顿时心虚,赶紧抢在他前头说道:
“我刚才打了个瞌睡,不小心把大将军的衣裳烤糊了。”
晏清源看她那个神情,若是平时,定要逗她几句,少不得抱过来一番抚弄,此刻,玉璧的军情压在心头,着实没有闲心,听她这么一说,也懒得细究,只是和悦笑道:
“衣裳多的是,糊了就糊了,你去罢。”
归菀心有不甘,迟疑问了句:“大将军有心事吗?”
晏清源漫不经心把纸笺一滑:“没有,你去做你的事罢。”
两次的逐客令,归菀面薄,红了一瞬,磨磨蹭蹭地转了身。
背后晏清源又叫道:“等等。”
归菀转过身,一双手不安地绞了下帕子,晏清源似笑非笑地盯住她,更是让归菀心里直发毛,可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看了自己片刻,似有若无的,朝隔架瞥了一眼,才对归菀挥挥手。
归菀柔声问他:“大将军想说什么?”
晏清源“呵”
地笑出了一声,挑了挑眉:“现在能自己骑马了么?”
没头没脑的,归菀一愣,点了点头,晏清源给她个眼神,归菀扭身去了。
没过多久,晏清源起身出来,见归菀正和秋芙两个收拾茶具往外送,他只是一笑,也没阻止,同她擦肩而过时,那一缕青丝又陷进了雪白的颈窝,他伸手给弄出来,顺势摸了下后颈子,急匆匆下阶朝前头赶去了。
被急召进东堂的百里子如,已经在值房附近转了几圈,溜溜达达的,看看景,望望天,等到晏清源一露面,赶紧迎上施礼如仪,晏清源随意回了个半礼,笑着把人往前厅请入座了。
自被罢黜以来,百里子如在家里倒是潜心读了段时间的书,人心气一静,跟着面相都沉淀得温和从容,晏清源在他那张皱纹丛生的脸上一转,又盯着那顶过早戴上的毡帽,知道是遮白发,笑着说道:
“司空精神养的不错。”
百里子如下意识往脸上一摸,听他还称呼旧官职,颇为尴尬:“世子见笑,还是直呼其名吧。”
嘴里说着,因几月不见晏清源,忍不住多打量几眼,世子才是越显精神,那眉眼轮廓,经霜弥锐似的,可举手投足间,似少了几分往昔跳脱潇洒,而平添了些雍容沉静,尤其这鸦色大氅一裹,整个人好似宝剑入鞘,只独两只眼睛,依然黑沉的发亮,稳稳当当坐在那,就镇住了整个邺城。
后生可畏,百里子如心中喟叹,想赞他两句,又觉多余,等婢子奉茶上来,见晏清源示意了,方端起呷一口,转而赞了声“好茶”
。
倒也没有废话,晏清源微微一笑,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