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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的秀发上立刻现出丰盈的泡沫,刘芳的手指反复在发间穿梭,凸起的骨节显得手指十分削瘦,近距离杨咏晴才意识到,在宽大的衣衫下,刘芳是那样的瘦,形销骨立。
简直与自己不遑多让,可她瘦是因为吃不饱饭,又加上青春期长身体,那么刘芳呢,她为什么也这么瘦?按理说她是水泥厂女工,这里管饭不至于吃不饱饭,又加上她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壮年,为何也这般……瘦?
“哦,好像不对,水泥厂女工?”
杨咏晴突然意识到今天上午和下午,不管是在厂区里干活儿,还是给大货车扛水泥,都没看见刘芳的人影,当时连刘厂长都出面了,厂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出来了,可她确信,那些人里没有刘芳。
“难道她不是水泥厂女工?可是,也不对啊,如果不是,她怎么会住在水泥厂宿舍?”
越想越想不透,杨咏晴摇摇头,索性不去想了。忽然转念又一想,不禁笑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关心别人的生活了?
再看向刘芳,杨咏晴发现刘芳原先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地上。她本能地想站起身去帮刘芳捡起来,可很快,她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不妥,昨晚在宿舍帮她捡枕巾,就很不受欢迎。此时,贸然过去……
还没来得及多想,杨咏晴发现刘芳许是被泡沫迷了眼,她正一手捂住头上湿漉漉的头发,一手往脖子上左右够毛巾,然而怎么也找不到,她又往自己背后乱。抓,眼睛没法睁开,她还没意识到毛巾已经掉到地上了。
这时候杨咏晴也顾不得多想,立刻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毛巾,递到刘芳手里。
刘芳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更没想到有人会给自己递毛巾。
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伸手接,杨咏晴只得补充:“毛巾,你的,掉地上了。”
刘芳终于接过毛巾,慢慢擦拭自己的眼睛,杨咏晴顺便将她盆里洗过的脏水倒掉,又将桶里的干净水倒在她盆子里,然后转身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对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发散热心,可她自知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她一向的生存法则是谨小慎微,平安度日。
然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憎是不由心的,就像三年前她曾救助疯女人一样,三年后她帮助刘芳,也是没什么道理可言。
可她却知道刘芳一定不喜欢有人靠近自己,于是在难得的热心肠后,杨咏晴选择快速离开,不想因为一丁点儿小事累别人感谢,也不想因为别人的不喜欢让自己难堪。
没想到翌日一早,杨咏晴心中的疑惑就得到了答案:刘芳的确是水泥厂女工。跟她们一样早起上班、签到、将毛巾戴在头上,撑水泥袋子、或者与搭档换工,抡木锨铲水泥、然后一起抬水泥袋子到传送带上,下班铃声响起后一样拿饭盒去食堂打饭。
除了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不说,她没有任何的不同。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同她说过一句话,以至于杨咏晴又开始怀疑起刘芳是不是听觉正常,嗓子坏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可看样子分明也不是,杨咏晴悄悄留意过刘芳在签字本上的名字,横撇竖直,同她的人一样清秀,绝不像是不会说话的人,于是心中好奇愈盛,虽然她知道好奇心太重不是件好事。
虽说同为水泥厂女工,可杨咏晴慢慢地还是咂摸出不同来:首先是身旁人的态度,刘芳没有同任何人说过话,同样地任何人也没有同她讲过话。
上班休息间隙,常有男工对为数不多的女工们混笑玩闹,就连杨咏晴和谢萍刚来两天的新人,也被他们开过大大小小的玩笑,什么“妹子,你们尽管放眼咱这水泥厂,看上哪个小伙儿随便挑”
、“不光小伙儿,大叔也行啊,知道疼人”
……
玩笑话倒不至于开得过火,可有时也让人面红耳赤,她们常常被臊得低头,还好有周远几回香烟攻势,那些人才稍稍放过她俩一些。
其实不光是她和谢萍,厂里老老少少的女人们都被开过玩笑,尤其是对胖婶儿和高婶儿,开起玩笑来简直荤素不忌,大多数时候大家“哈哈”
一笑了之,当然有时也会被女工追着喊打。
水泥厂活重,有这样的调节,才不至于苦闷做不下去,上面领导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过火,随他们闹去。
然而所有人,从没有一个人开过刘芳的玩笑,他们对她规矩客气漠然,令杨咏晴百思不得其解。
更令她想不明白的是,胖婶儿对刘芳的态度,不管是在宿舍生活还是在厂区干活儿,又或者是在食堂打饭,但凡看见刘芳,必定对她酸眉挤眼,脸上冷得能下刀子,然后就是破口大骂,难听至极,杨咏晴有理由怀疑她俩之间必定有深仇旧怨,不亚于杀父仇人之类的恨。
这不杨咏晴刚打完饭,端着饭盒往餐桌上走,得益于昨晚谢萍神奇地同胖婶儿和高婶儿重复友好,今天打饭时,待遇明显比昨天好多了,饭和菜的分量基本上恢复正常。然而排在她身后的刘芳显然就没这么幸运了,只听“咣当”
一声巨响,杨咏晴忙回头,见胖婶儿恶狠狠地将大铁勺倒扣在刘芳饭盒上,勺子里面只少许白米饭,零星几片菜叶子。
然后她收回大铁勺,恶狠狠地盯住刘芳看,脸上一副“看你要拿老娘怎么办”
的表情。
杨咏晴一向不是个多事儿的人,可此刻她忍不住气血上涌,这么赤。裸。裸明目张胆的欺辱,简直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