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彬彬有礼,为人真挚,虽然有些软弱,但总归…总归是可以托付的人,没想到他竟也有这样冷酷的时候。他既然能如此对他的未婚妻,将来等到他对她厌倦之时,自然也能如此对她!
若是由他赎了身,只怕是出了狼窝,便进了虎穴!
死死攥住手帕控制着失望的情绪,白艳很快冷静了下来。连同心中那点儿半真半假,畅想着洗手作羹汤的情意,也迅冰冻了。
甚至暗暗冷笑起来。
她真是被那位大人惯坏了,已经承蒙那位大人的恩惠苟活了四年,居然还不自量力地奢望还有人能将自己救出泥塘…奢望能有人真正怜惜自己!简直可笑!
没有人能做她的英雄,她早该明白的。
她站回窗台边,背对着崔少爷,掩饰了表情的冷淡。
但无论如何,即使姆妈如何不满,她必不能随意糟践了自己。
“我自然理解你的难处…”
她一边柔声说着,一边迅锁定了楼下一个正走向洋行的公子哥。
好漂亮的祖母绿胸针!
还是个生面孔,又带着女伴,后面有跟班,没带行李,恐怕是个会长住的少爷…
泪珠还挂在脸颊上,眼里已然亮起来了精光。白艳蓦地扬起笑脸,倒惊地身后的崔少爷不知所措:“你,你不生气了?”
转过身,白艳笑起来,大而亮的眼睛弯成月,一派天真烂漫。
“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第二章
走进一间洋行,厉以宁突然才想起什么,转身问穆星:“诶阿璇,你的伤口要不要紧呀?要不你还是坐着休息吧?”
闻言,穆星有些哭笑不得:“我这伤是在额头上,又不是在腿上,何须休息?”
厉以宁蹙眉道:“我不过是关心你一下,天气热,万一炎了呢?你还非臭美要戴帽子…”
穆星知道厉以宁是一贯的喜欢念叨,只怕她这一提起伤口又要说个没完,忙道:“是,是大小姐,我这就去歇着,你慢慢逛,哎你看那不是你刚才说想买的蜜丝佛陀的口红么?”
“嗯?哪儿呢?”
厉以宁马上闻声去了。
穆星二人所在的这间洋行,乃是颜料界大亨崔氏的产业,规模颇大,从金银饰到进口化妆品,各色洋货应有尽有,生意也十分兴旺。
大楼建造的格外恢宏精致,共有四层,穆星跟着厉以宁上了二楼,厉以宁去了香妆品柜台,穆星便找了个窗户靠着等她。
洋行的货品左不过就是那些玩意儿,她自是不缺,何况额头上的伤口被热汗沤着,虽然不碍事,但确实也不太舒服,正好吹风松快松快。
洋行里往来的客人都是颇有头脸的公子小姐,穆星站在角落里,倒也避免了一些无聊的寒暄。
她侧脸看着窗外,精致的玻璃窗隔开了街外的喧嚣嘈杂,街上众人百态,像是一部手法不甚高明的默片,凌乱琐碎,又何等熟悉。
这条街原不过是一片低矮平房,几年前兴建了一座商场,便日益兴盛繁华起来。各色西式建筑琳琅错落,洋货商铺并着西式大菜馆,叫人目不暇接。
又兼这几年国内倡导自由风尚,许多闺女子也开始组团出门逛街,穿着也是时的款式,嬉笑打闹,仪态大方。
如此种种,世殊时异,一切早与回忆大不相同。
当年她远赴美国,原是为了陪同姑母养病,姑母逝世后,她同二哥穆云便留在了美国读书,一晃便是六年光景。几年不曾踏上这片土地,仿佛连空气也显得有几分生疏。
穆星正想装模作样地感叹一下乡愁,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吾勿要!我介个蛮好的呀,勿要破费,侬宁为吾是图侬的钱?”
声音清亮脆耳,娇媚动人,就是一口吴语小调实在蹩脚,听的穆星十分诧异。
她在美国见过装日本人的,装美国华侨的,今儿还见到装南方姑娘的了!真是大开眼界。
穆星正待转头看看是哪位奇人,又听那姑娘道:“说了吾勿要了呀,也没啥特别好看…侬瞧,藏青色阿是勿及上鹅黄好看?那就鹅黄吧。勿好意思叫侬破费…哎现在这种金银头面邪气热闹呀,我看看去。”
好!好一招以退为进,嘴上说着不要,手里可真没客气。穆星差点儿想给她鼓掌了。
刚才看那本《玲珑》上不就有文章写甚么“如何对付男性友人”
、“如何争取交际中的女性权利”
,看来全不如这位小姐的实际运用有效…
如此想着,穆星一时起了兴,倒想见识见识这是怎样的一个姑娘。
她转过身,恰好正与对面柜台的女子对上了眼,一眼望过去,倒惊的她不由屏住了气。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先,这绝对是张极妩媚的,却不会招致同性嫉恨的脸。
穆星茫茫地想着。
洋行楼顶的彩绘玻璃投下五色斑斓的光斑,映照在女子的身上,她试戴的那只宝石耳环在鬓边晃荡着,折射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她看着穆星,表情似乎有些惊讶,那双大而亮的眼睛上抹了银红的胭脂,厚唇微张,只点了浅浅的粉红,又带着点儿笑,两颊丰腴,看起来无辜而天真。
而这一团孩气里,又无端迸出了勾人的妩媚,叫人挪不开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