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霆逡巡一圈后突地冷声问道:“怎么不见顾太尉?”
“回殿下,太尉大人,抱病在床告假了。”
“告假又如何,还不是被禁军请到了朝堂上,我若是他,脸已经丢光了!”
崔崛下朝之后,马不停蹄地回府,在屏退下人的院子里跟崔晟说道当时的场面。
崔崛虽然幸灾乐祸,面上却露出些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惧,“太子真狠得下心,那可是他的母族,他连这也不顾了,令人将跟北鲜王有牵连的顾乘章一派都押进大理寺审讯,谏议大夫劝都劝不住。”
说罢猛拍大腿,一副大仇得报的口气,“那顾缘维说是抱病在床,结果到了殿上依旧精神抖擞,然而在太子不顾情面,下令处置顾乘章时,那老家伙郁气攻心,当场瘫了。”
崔晟卸下宰辅一职后,一直赋闲家中,养了许久的身体,如今气色比以前要好得多。
他半靠在一张卧榻上,临近池子一边抛洒鱼饵,默默看着钻出水面拥挤抢食的锦鲤,连崔崛都不好判断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痛快还是不痛快。
直到过去许久,崔崛才听到他说:“侥幸吗。”
崔晟忽然提起与顾家毫无相干的话:“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初不知死活,做过的贪污受贿之事,案子压在太子手里。”
崔崛不好意思地想要忽略过去,“……是我鬼迷心窍,但那,那都过去了。”
崔晟冷眼朝他看过来,“是,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请顾家给你说情,可你看,这位连自己的外家都没有一丝心慈手软,他会对你一个外人手下留情?现在来看,或许是另有隐情,不知是否看在阿奴的份上……”
他对崔崛警告道:“总之,你这辈子最好都安分守己,别学那家人,给自己女儿抹黑。”
夜里一道惊雷响彻上空,沉睡中的崔樱浑身一抖,茫然苏醒,接着一阵淅沥的雨声传入耳中。
她身后一片空荡,不见往日喜欢贴着她后背的那道身影。
若是贺兰霆在,崔樱即使半夜惊醒,只要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和修长的身躯,就能很快安下心。
可今晚是他进宫的第五日了,漫漫长夜,崔樱竟头一次尝到什么叫孤枕难眠。
雨水在窗棂下形成一道透明的雨帘,待到深夜,宫里陷入万籁俱寂,唯有议政堂旁边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王石巍等人埋头正在清算与顾家、北鲜之地勾结在一起的罪证,侍人进来端茶送水的姿态都小心翼翼。
在背对着众人的窗户边,贺兰霆望着屋外阴暗的天色负手而立,方才一道电闪雷光在离他极尽的地方落下,他刹那间微微走神,想到还在太子府邸的崔樱。
他本是可以让崔樱带着孩子一起进宫的,但后宫居住的多是贺兰烨章的妃嫔,她要是来了必定会受到不少人的骚扰,还不如待在府邸清净。
而且就连是他,为了避嫌也留宿在议政堂这边。
雷声这么响亮,雨势这么大,他不在她一个人睡得安稳么?
崔樱本身体寒情况较重,生了太孙后也没改善多少,雨夜她最容易脚底心凉,要是没有人替她捂着,十有八九到了清晨会被冻醒。
可这次不仅不凉,她周身都暖烘烘的。
崔樱动了动双脚,觉腿上背后腰上都有力道贴着她,登时侧头往身后看去。
不知道贺兰霆是半夜几时回地府,居然没惊醒她,他只脱了外袍就来陪她了。
这人脸白如玉,紧闭的双眼和嘴唇无形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仪,微拢的眉头仿佛睡梦中都在烦忧忙碌公事。
崔樱看得出神,不自觉伸手描摹,意料之外的,机敏的贺兰霆都没轻易苏醒,看来这几日他的确很忙。
屋外雨势已经停了,为了不扰贺兰霆安睡,崔樱轻手轻脚的下榻。
当落缤照常抱着太孙过来找她喂奶,在她出声那一刻,身边就有侍女小声示意,“太子回来了,太子妃命我等都小声些。”
话音刚落,崔樱就从室内走出,她都梳洗穿戴好了,见到落缤跟孩子率先露出笑颜。
她的笑跟贺兰霆在不在家还是很有区别的,显然太子能在百忙中抽空回来一趟,就足以让太子妃喜笑颜开。
意识逐渐清醒的贺兰霆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开始以为是崔樱,直觉摸向身旁的位置,结果只得到一片清冷,于是顷刻间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张白嫩圆润的小脸,五官摘取了他与崔樱的相似之处,正呆坐在贺兰霆身旁,忧国忧民地望着他。
侍女只见太子从室内,一手抄起太孙,醒来第一时间就询问起太子妃的去向:“太子妃在何处。”
崔樱在府邸门口。
门开了,方守贵在她身后一直在劝说她回去,劝她别管这事。
魏科也挡在她跟前,拦住不让她跟跪在地上,满身风尘泥土的顾行之交流。
崔樱隔着这些人,同不远千里赶回京畿的顾行之对上目光,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意,接着就是满眼的悲痛凝重。
他应该是因为他父亲的事,回来找贺兰霆求情的。
顾行之哑声道:“我只想见太子一面。”
他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但众人心里都明白,唯一能做主的就只有崔樱。
许久不见,顾行之好似变了个模样,他以前那股浪荡子的习气都少了许多,眼神可见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