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就是蔷薇书生,蒋银蟾不禁把他和原晞做比较,他们有几分相似的书卷气,但他太冷硬,不及原晞灵动妖冶。
他在书铺檐下收了伞,抖一抖雪水,进去了。蒋银蟾四下扫视,感觉至少有四个人在盯着他。她能买到的消息,别人自然也能买到,待会儿可有好戏看了。
蔷薇书生提着一个蓝布包袱出来,蒋银蟾悄悄地跟着他,到了一个偏僻所在,只见白茫茫的芦苇丛旁有个亭子。蔷薇书生在亭子里坐下,打开包袱,拿着一本书看起来。芦花摇雪,雪覆芦花,寒水微茫载孤舟,满目肃杀之气。
三柄剑毒蛇般窜出芦苇丛,离蔷薇书生只有数尺时,他才拔剑,剑一拔出来,就闪了三下。三个人的咽喉都被洞穿,鲜血直喷。
他目光一转,冷冷道:“还有两位朋友,请现身罢。”
蒋银蟾岿然不动,她对自己隐身潜伏的功夫非常自信,燕鸿曾经教过她,行走江湖,只要你足够自信,不自信就是别人。果然两个不自信的人跳了出来,一个拿着花枪,一个拿着戒刀,年纪都在三十上下。
飞雪飘絮中红缨抖动,枪尖闪闪,直刺蔷薇书生的胸口。蔷薇书生跃出亭子,使戒刀的人腾身而起,向他头顶劈落。他挥剑招架,攻守皆备,身手不仅极快,而且极准,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浪费的力气。剑光流转,雪更急,风更狂,花更艳,雪片与风鏖战,芦花助阵,裴回乱绕空。
连日来萦绕心头的感悟就在这一刻有了凝聚的趋势,蒋银蟾闭上眼,听着兵刃交击之声,朔风吹雪之声,渐渐的,这些声音都远去,她似乎变成了一片雪花,悠悠飏飏,飞过千山万岭。
花枪忽地一转,向芦苇丛中刺去,劲风分开芦苇,露出一张秀丽沉静的脸。这人的目标原来不是蔷薇书生,而是她。这一枪出其不意,蔷薇书生和使戒刀的人都愣住了。花枪刺客势在必得,却刺了个空。
惊诧之下,他急忙回枪护住自身,剑光灿若烛龙,花枪断成两截,长剑从他肋下拔出,蒋银蟾才睁开眼,喃喃道:“这一招就叫六出奇花罢。”
蔷薇书生眼中放出异彩,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蒋银蟾道:“不是。”
话音刚落,使戒刀的人便施展轻功逃跑,蔷薇书生手中的剑化作一道青虹,贯穿他的身体,力犹未竭,带着他的身体飞出一丈多远才停下。
蒋银蟾道:“你的剑法很好。”
蔷薇书生道:“你的剑法也不差。”
两人都是出类拔萃的少年,傲慢自大,难得夸赞别人。
蒋银蟾微笑道:“好些人把我当做你,要杀我,我便好奇你是个怎样的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若能不吝赐教,感激良深。”
蔷薇书生收回剑,摇头道:“我的剑是杀人的剑,与你比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蒋银蟾道:“你喜欢读书,为什么要当杀手?”
蔷薇书生道:“杀人赚钱,有了钱,才能安心读书。”
蒋银蟾哑口无言,她运气好,从来没为钱的事发过愁,她的父母,她的情人都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样的运气是罕见的,大多数人都要为了钱,做一些不喜欢做的事。
蔷薇书生提着包袱,上了小舟,回望她道:“我姓尤,叫尤香泉。”
蒋银蟾道:“我姓姜,叫姜英。尤兄,我们有缘再见!”
尤香泉微微颔首,划着小舟,没入远迷皓色中。蒋银蟾仰头望着散漫交错,辗转无穷的雪花,将心中的剑招一一使出。后人谈起这套霰雪剑法,都说是蒋银蟾苦思原世子所创。蒋银蟾解释过多次,无人相信。
某夜枕席情浓,原晞问道:“霰雪剑法果真是为我而创?”
蒋银蟾道:“我说是,你相信么?”
原晞想了想,摇头,两人都笑了。高估自己的魅力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原晞当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知道,蒋银蟾这样的女孩子做什么,通常都是为了她自己,把她的动机归结到男人身上,无疑是对她的贬低。
当下蒋银蟾很想找一个人试试自己新鲜出炉的剑法,找谁呢?
她从乐溪镇向东,先是到了万竹山庄,然后是铁旗门,明光宗,挑战各家各派最出色的年轻弟子,连胜七场之后,踏入嵩山少林寺的大门。彼时晦丰禅师正在讲经说法,台下坐着一百多名弟子。
晦丰禅师二十年前败给蒋危阑,十年前又败给柳玉镜,这两战堪称他毕生之痛。他不认识蒋银蟾,但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便有种灵魂深处被刺痛的感觉。
蒋银蟾客客气气道:“敢问哪一位是怀松师父?”
一个年轻僧人站起身,合什道:“小僧便是,施主有何见教?”
蒋银蟾道:“我叫姜英,听说你功夫不错,我想跟你切磋切磋。”
怀松一怔,看了看师父晦丰,见他点头,道:“原来是姜少侠,听说你击败了万竹山庄的常少庄主,明光宗的康少侠,幸会,幸会!”
怀松使一根黄铜棍,与蒋银蟾斗了三十多个回合,晦丰便看出他不是这少年的对手。这少年的剑法虽然见所未见,但轻灵奇巧,有北辰教剑法的影子。
晦丰愈发肯定,道:“不必打了,怀松,你退下罢。”
怀松向后纵开,晦丰站起身,道:“姜少侠,让老僧猜一猜,你其实姓蒋对不对?”
蒋银蟾心下一惊,面上琅然笑道:“不错,我姓蒋,叫蒋银蟾。”
晦丰冷冷道:“蒋大小姐,你敢不敢接老僧一掌?”